领导喝的茶（小说）

李从华

工人新村目前尚有将近10个70岁以上的老党员。

这些老党员由于长期无所作为，快被社会淘汰了，像是得了健忘症，不记得自己还是党员。

居委会赵书记把这些老党员聚在会议室，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茶话会。这些老党员有大家熟悉的薇姐和王虎王阿姨夫妇，还有90岁的胡老伯，以及平时很少露脸的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

赵书记突然抛出一个话题：你们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党的吗？

话闸子一打开，这些老年人都动了感情，陷入到深深的回忆之中。王虎沉思片刻，首先说：“当年我和张宝都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战前上级让我们每个人都写入党申请书，活着回来后就批准入党了。唉，可惜张宝已经不在了。”

接着有个70岁的朱阿姨举着茶杯说：“这茶叶是上等的龙井，是我当年工作时候领导最爱喝的一款茶叶。”有人问：“这茶叶跟你入党还有关系？”

于是朱阿姨讲述了以下的故事：

我16岁初中毕业，数理化一窍不通，语录歌张嘴都能唱，老三篇背得滚瓜烂熟；在家呆了一年，17岁被分配到一家国企集团公司的机械厂当工人。因我热心社会工作，被选为工会女工委员。

“参政议政”是厂工会主席的口头禅，这让厂长和书记非常头疼，却也无可奈何。从上到下，没人让我写入党申请书，我也没有这个概念，只想着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有一天，工会主席交给我一份“工会积极分子奖励拨款报告”到厂部去审批。刚走进领导办公室，看到一个来自车间的工人交给书记一份入党申请书。等这个工人走后，书记拿起桌上那份入党申请书一撕两半，丢进了门口的字纸篓里，然后对身边的厂长说：“没让写，写了也没用。”我看得目瞪口呆，很纳闷，心想：这个工人还被蒙在鼓里呢。

厂工会改选的时候，工会主席突然被调走了，正好集团公司工会需要一名工会干事，我就被借调过去了。

集团公司工会在办公大楼的顶层，楼顶上有个大平台，平台的门平时不锁，可以随便上去。

工会主席姓傅，因为傅副同音，都叫他大主席；两个副主席，一个秘书长，他们都是我的领导，一共五个人，就我一个小兵。说是干事，主要负责工会的后勤工作，做的是跟保姆一样的工作。这四个领导都喝茶，自己从来不买茶叶，喝的是工会的招待茶。办公室旁边的小房间，是放奖品和办公用品等杂物的小仓库，当然还有招待茶叶。他们每天来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端着茶杯到小仓库去抓一把茶叶，冲上开水，边看报纸边喝茶，可以度过一天。

工会并不是无人问津的清水衙门，每天人来人往不断，有基层单位的工会干部来开会的，需要泡茶招待；还有市里各个部门的来访者，以及遇有纠纷找上门来等待调解的都要泡茶接待。自从我来到工会之后，都由我负责泡茶招待。我收拾茶杯的时候发现茶杯里的茶水还有大半杯，有的还是满满的一杯没动过。

这些都是上好的龙井茶叶，倒掉了非常可惜。于是，我就想到由于这四个领导每天要消耗掉很多茶叶和这些浪费掉的茶叶，致使工会费用捉襟见肘，好几个月都入不敷出。能不能让这些招待过的茶叶起死回生？我就动起了废物利用的脑筋，把这些只泡过一次的茶叶回收起来作为这四个领导的专用茶叶。

我每天把这些茶叶收集起来，倒进洗菜用的淘箩里，趁着没人注意，走上平台，放到太阳底下晒干后存放到另外一个茶叶罐里，写上“领导喝的茶”，再贴到茶叶罐上面。其实，我这样做的出发点是想捉弄一下这四个领导，让他们知道喝不花钱茶叶的滋味。天长日久，我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让“领导喝的茶叶”。

我每天上班都提前赶到办公大楼，走上顶层，打开工会办公室大门，先扫地抹桌子，打扫好房间，然后把四个领导的茶杯里都放上“领导喝的茶叶”，等他们一到，就拿起热水瓶一一把四个领导的茶杯里倒满开水，看着他们茶杯里清澈碧绿的茶水才放下心来。这时，门房把各种报刊也送上来了。四个领导坐定后，一边喝着茶，一边翻阅着报刊，一边谈着工作。

我始终不露声色，只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后来，我无意中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好像在谈论茶叶事，我竖起耳朵仔细听。大主席说：“我感觉这些天泡的茶越来越好喝了。”其他三个领导也纷纷点头表示同意，说：“大主席说的没错，感觉这茶水喝起来比以前更香更甜了。”所幸这四个领导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茶叶有什么问题，顺利的瞒天过海了，这些老茶客竟然对“领导喝的茶叶”没有半点怀疑。

年终盘点工会支出费用时，惊奇的发现，竟然茶叶这一项就节约下来一大笔钱款，以后发奖品也好，奖励工会积极分子也好，用起钱来不再缩手缩脚，打破了以前入不敷出的尴尬局面，可以实实在在的用到工会服务上，让更多的工人受益。

我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经过一冬紧绷的身体在阳光照射下渐渐苏醒过来。

“小朱！”大主席突然叫住了我，我不知大主席对我有什么吩咐，只是疑惑地站在那里，低着头等待大主席说下去。大主席接着说：“小朱，这些年来你写过入党申请书吗？”

“没有，”我如实回答，不知道大主席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有没有人让你写入党申请书呢？”

“没有，”我还是摇摇头：“没有人让我写。”

“这么好的一个同志，”大主席叹了一口气，说，“今天我让你写入党申请书，你愿不愿意？”

“……”我嘴唇嗫嚅着没说出话来。

这时，另外三个领导也对我说：“小朱，今天机会难得呀，既然我们大主席让你写入党申请书，千万不要错过呃。”

我仍然站在那里还是没有说话，就使劲地点了点头。

秘书长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张打印好的纸递给我，说：“你仔细看一遍，在申请人这里签上你的名字就可以了。”

不知为什么，我一阵激动，眼睛就湿润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面前的纸上到底写的是什么？我最后找到了申请人这一栏，工工整整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