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爷庙里的人间烟火

浅饮独酌

文/昵称：浅饮独酌

美篇号：5121912

五月的风裹着晋北的清冽，我踩着晨露踏上台怀镇的青石板路。这是我第一次来五台山，偏巧赶上五月十九日中国旅游日，晨光初绽时，寺庙前的游客已排起了长队。

阳光漫过山脊，将台怀镇的水泥路染成暖金色，连石板缝里的青苔都闪着细碎的光。

山风里裹着此起彼伏的乡音——扛着相机的游客举着手机问路，声音里带着笑；背着香袋的老妇攥着孙子的照片念叨，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期待；隔离护栏在人流里弯成曲折的河，虽尽力维持秩序，仍有三三两两的香客踮脚张望，想早一步看清五爷庙的红墙——那抹红在晨光里愈发鲜明，像一团跳动的火。

当第一缕金光照亮北台顶的轮廓时，红墙青瓦的殿宇忽然撞入眼帘。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吟，像谁在说“来了”。

《清凉山志》载：“五台山者，文殊师利之所居也。”而在这片佛国净土里，五爷庙像一颗被岁月磨亮的明珠，用四百年的香火，守着一方人间烟火的信仰。

五爷庙坐落五台山台怀镇，由万佛阁、五爷殿、文殊殿、古戏台、一座佛塔及十余间僧舍组成，布局紧凑，烟火与禅意交融，是五爷信仰的核心所在。

最先触到的是万佛阁的温度。作为庙中最早的建筑，它坐东朝西，三檐歇山顶檐角飞翘如鸟翼，内外壁嵌着的木格中，万余尊泥胎彩绘小佛在阳光下如星子落壁，亮得晃眼。“万佛阁”之名便由此而来。

一层原供文殊、观音、普贤三菩萨，后移至文殊殿，现供奉铜铸毗卢遮那佛，法相庄严；二层梁上悬一口明万历古钟，晨钟初响时，浑厚的声波撞碎山风，连檐角的铜铃都跟着震颤。

殿内正中为地藏王菩萨，左立弟子道明，右立其父闵公（着员外服）；外侧列“十殿阎王”，暗合幽冥世界的秩序。

最动人的是殿内香案——老香客们说，这里的香灰曾被悄悄收走，说是能“祛病消灾”——原来最朴素的信仰，是把神明的慈悲，揉进生活的褶皱里，连阳光落进来，都带着几分暖意。

绕过万佛阁，便是庙中香火最盛的五爷殿。它坐北朝南，单檐歇山顶，檐下四出廊，檐角风铃随清风轻响，像在应和着殿内的祈愿声。

殿前抱厦前庭青瓦铺顶，雕梁画栋，阳光透过檐角斜切下来，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前庭中央留一条窄径直通殿门，两侧各置半幅銮驾——传为清康熙帝避难时得五爷相助，特赐銮驾以彰神威；后乾隆帝题“龙参”匾悬于檐下，金漆在阳光下灼灼发亮。

过厅处，“佛恩护佑”“有求必应”等木匾层层叠叠，红绸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去年的旧联，满是虔诚的痕迹。

正殿内，五爷铜像端坐持笏，身披龙袍，金漆在阳光下流转；身后立更大铜像（传原为黑脸，因文殊菩萨化身为民降雨方转金面显圣）。

两侧依次供奉白脸大龙王、红脸二龙王、龙母、雨司、黄脸三龙王、蓝脸四龙王，五尊龙王各司其职，共掌风雨。殿内两侧对联最是醒目：“殷雷激电滋百谷，甘露和风鼓万物”“行云布雨庄严清凉境，祛邪扶正护佑炎黄孙”，道尽龙王布雨之功与护佑之意。东西墙巨幅壁画更添鲜活：北墙雨师电母侍立龙王身侧，衣袂被阳光镀上金边；东墙《龙王出巡图》里，虾兵蟹将前呼后拥，云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西墙《龙王得胜图》中，雨帘翻卷如注，虽无雨丝，却让人想起“甘霖润万物”的欢喜。

殿内供桌堆得像座小山，三牲、糕点、香烛层层叠叠，青烟袅袅升起，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绕着梁枋打旋——原来最热闹的虔诚，是把日子里的盼头，都捧到神明跟前说个明白。

再往后，是近年新建的文殊殿。青瓦白墙，简洁雅致，与五爷殿的热闹形成微妙的呼应。

殿内供奉文殊、观音、普贤三菩萨，皆高约三米，其中文殊像最是生动：青发披肩，眉眼细长，面容慈和，外披敞领袈裟，内着僧衹支，端坐在梅花斑青狮背上，左手轻搭狮身，青狮张口回望，似在与菩萨对话。

檐角的铜铃仍在轻吟，像谁在说“慢些，再慢些”——或许信仰的意义，便是让匆忙的人，在阳光里学会与内心的浮躁和解，连脚步都放得轻了。

出文殊殿，便见庙前的古戏台。它坐南朝北，卷棚歇山顶，虽无飞檐高挑，却因一面观戏的设计更显亲民。台分前后，前台长而阔，后台稍小，台基以条石垒砌，离地尺余。柱础雕覆莲纹，前檐斗拱三踩单翘，耍头雕龙头、象鼻，工艺之精仍可见岁月痕迹。

《五台山志》载，百姓建戏台是为让五爷“听戏解闷”——原来最朴素的信仰，不过是用最热闹的方式，把心意说给神明听。此刻，戏台的飞檐上落着几只麻雀，它们的啁啾混着风里的余韵，倒像是神明在回应人间的热望。

阳光斜斜铺在戏台上，砖缝里的草叶都闪着光，连“龙参”匾的影子都拉得老长，落在台前那方青石板上，像一幅淡墨的画。

最后行至庙西，探访那座明代覆钵式青石塔。虽正处修缮之中，仍可窥其约五丈之高——自塔刹至塔身、塔座皆以青石垒砌。塔身素面无华，未施繁复雕琢，内藏僧人舍利，故得名灵塔。

塔静峙山间，恍若沉默的老衲，看日光漫漶过台怀镇，看香火明灭如星子，看一代又一代香客负愿而来，得安而归。四百年风雨中，它们缄默如初，却将"岁月"二字，深深镌入每道石纹，便是落上几缕日光，也浸了几分沧桑的温凉。

在万佛阁的台阶上坐下时，日头已爬过东台顶。风里飘来诵经声，混着戏楼的余韵，像一首没有乐谱的歌谣。檐角的铜铃还在响，像谁在说“慢走”。

我忽然想起徐霞客游五台山时写：“佛国也，其俗之淳，其心之诚，非他处可比。”四百年前的行者如此，今日的我们亦如此——我们为学业祈愿，为家人求安，为生活盼顺，而这些细碎的期盼，最终都落进了香灰里、红绸上、供桌间，成了人间最真实的温度。

所谓“有求必应”，哪里是神明的馈赠？不过是千万人把虔诚叠成纸船，把善意熬成灯油，在岁月里共同点亮的一盏灯——而这盏灯，此刻正亮在阳光里，亮在每一张仰起的笑脸上，亮在古戏台的余韵里，亮在万佛阁的香火中。

将离时分，夕阳西下，五爷庙朱红山墙被霞光漫染得愈发浓艳。

山风掠过寺庙，传来若有若无的戏腔：“天也宽，地也宽，人心要似月儿圆。”这大概就是信仰最动人的模样：它从千年前的砖缝里长出来，穿过岁月的风雨，最终落在每个抬头的瞬间，温柔地漫过今人的眉梢，连阳光都成了它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