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录连载）相见时难别亦难

友乐

梦里寻亲，相见时难别亦难。高墙之下，约千米深呈不规则圆形的，一个偌大的下沉式广场，人群涌动。我踮起脚尖趴在足有半米宽的围墙上，隐约听到有人在喊我的乳名。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阿娘（奶奶），待看见有人探出头来，却发现是我的母亲。

母亲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样子，一顶草帽戴在自然蓬松的卷发上，两只大眼睛闪烁着热切的光芒，她深情地看着我，对我说，姆妈住在这儿太久太久想回家了，赶紧叫侬阿爸把我接回家吧。我心头一热点头答应了。只见母亲退下高高的围墙，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看见河边有很多路边摊，父亲，小弟和大哥正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我走到他们面前，用激动的语气对阿爸说，姆妈看上去身体很健康，她说想回家了。父亲说，我上次去看她，见她的身体确实好多了，下次我去接她，让她回家过年吧。听父亲这么说，大哥非要我陪他一起前往，想再看一眼母亲。我陪着大哥再次趴在高墙上往下看，只见深坑中的母亲正和众人团团围坐在一起，旋转式地慢慢下行，离我们的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刹那间我热泪盈眶，心头一阵难受一阵不舍，眼泪止不往地一个劲儿往下掉……

涕零之间我从梦中醒来，听到窗外的鸟儿正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声音像极了梦里聒噪的地下世界……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天刚朦朦亮，我念母之情更加浓郁，便心心念念道：“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泪痕未干思念起，梦里梦外风霜染。如今满头白发的我，想起妈妈对我的爱和呵护，不管梦里母亲的样貌年轻还是衰老，在妈妈面前，我永远是她的孩子。想起之前看的电视剧《藏海传》，大雍国的墓道，场景荒诞、恐怖，充满了血腥之气和阴兵奇幻的元素。虽然我的梦境没有那么恐怖和夸张，但是入梦之臆想、杜撰与幻觉混杂的一个点却极其相似，就像是在另一个维度的时空中，其深度延伸之势与梦中的地下墓道一样阴沉无限，有着与人间相通的意境和同工异曲之神韵。虚拟着母亲一代又一代亡者，在另一个维度生活的一些场景。真假虚实乃心梦之所向也，而入梦者的感情却是真实的，眼泪亦是真实的。

我回想着梦中的情景，除了我和大哥，父亲、小弟和母亲都是亡者。不管是深坑中的姆妈，还是河边摊位上的阿爸和小弟，他们看上去都比去世之前年轻，而梦外的我和大哥已经步入了古稀之年……

今晨，梦里与母亲难舍难分的告别，则以另一种方式，让我又一次看到了姆妈那双美丽而充满依依不舍的眼神。有梦真好！况且母亲在我梦里的样貌，总能让我瞬间回到从前，那个有父有母有爱的温馨家园里。

母亲晚年患有哮喘、糖尿病和高血压，七十一岁那年殁于心脏衰竭。母亲活着的最后十多年间，因各种疾病缠身，住在医院里是常有的事。梦里的我以为母亲住在护理医院，醒来才想起姆妈离开我已经二十多年了。

那一刻，我对母亲的思念有增无减；回眸时，我仿佛回到了下乡的时候。画面跳转至一九七〇年五月二十二日下午，在上海火车站，十五岁的我离开上海时，和父母兄弟告别时的场景。当年的母亲，样貌与梦中相差无几，只是当时的她眼里盈满了泪水。当火车汽笛声响起之时，可怜的母亲潸然泪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坐着火车远去他乡。

缅怀母亲，祭奠青春，梦境里的妈妈，还原了刻在我脑海深处的模样，我为之震撼梦的神力。梦中的妈妈显得那么年轻，也许缘于我那颗不老的心吧。

梦里寻他千百回，相见时难别亦难。我的思念常在梦境里穿越时空。在某一个夜晚，又回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另一个梦境里。

（《梦》连载之六：相见时难别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