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 ,我出生在沟头村郑家的两孔黑土窑里。那是一个两进门的长院,年久失修的门楣和破败的院落映照出主家的贫苦,地上凌乱稀疏的脚印说明门可罗雀人丁单薄,唯有那几棵遮天蔽日的核桃树和枣树繁茂无比,生机勃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父亲高中毕业当了两年大队干部,刚招工到镇农业银行营业所不久,加之包产到户的政策才刚刚施行,郑家老二的家庭状况仍一贫如洗。前一年,母亲被父亲用借来的自行车接到那两孔黑土窑里,操持起了父亲娘俩的生活。党的政策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尽管改革开放的春风距离黄土高原依然遥远,但对农民来说,只要有土地,一切就都有可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那个人间最美四月天,月末的夜晚,我在村里赤脚医生忙碌的身影下,降生到了这个三口小家的粗席土炕上,成为了郑家的新成员和奶奶的定心丸。三岁以前,我的记忆其实不是我的记忆,是妈妈的回忆。她说嫁过来的当年,我们家青黄不接还得借粮食,我出生的那年余了一斗麦子,再以后基本就没为吃发过愁。其中生活的艰辛,也许只有母亲那双粗糙有茧的双手懂得。自从我小桃心发型的大脑袋能记事起,我是生活在一排四孔新砖窑的大院子里,那两孔黑窑的老院子好像被我伯伯家的大儿子住着了,有时候也会去那里玩和找时令水果吃,记忆也都有些模糊。前几年,在新农村建设的时代洪流中,那个院子永远的消失在村庄远远的地平线上了,估计现在应该果香满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大妹妹,就那个和我一起偷跑去舅舅家那个小丫头,她小时候比我调皮,小脸蛋上有两个漂亮的小酒窝,尽管我比她大两岁,尽管她是小女孩,说话做事比我利飒,连走路都比我快。父母忙农活,我俩成了最好的玩伴,也是依靠。夏天来了,我们一起捡麦穗,捉野兔,玩水,偷苹果,在不期而遇的大雨中撒欢。冬天里,一起滑冰堆雪人,一起扣麻雀,看雪花纷飞,把小手挤进一个袖套里取暖。当然也一起闯过祸,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妈妈一大早,在离家不远的碾子上磨面,留我们两在家睡懒觉,醒来后我们就趴在窗台上玩,因为透过玻璃窗我们能隐约看见远处院墙外妈妈忙碌的身影,墙角的一盒火柴引起两个小家伙的注意,在妹妹的怂恿下,我尝试着像大人那样让它划出火苗,一次,两次,三次.....忽然耀眼的火苗在一根火柴的红色小脑袋上然然腾起,正当我们手舞足蹈开心不已的刹那,火已沿着窗帘窜上了窑顶,那时候我们都吓坏了,谁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灭火,而是纷纷跳下炕去喊妈妈,好在妈妈离得并不远,赶回家及时,只损失了一个窗帘。高处的窗棂和窑顶熏黑的痕迹保留了好多年,就像留在岁月里的一块疤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过去农村的土炕中间,都会有一个钩子固定在墙上,上面栓一根绳子,另一头绑着孩子的腰间,农忙的时候,就把小孩子留在家里,活动半径刚炕楞沿沿,用这种方法防止孩子乱跑和从炕上掉落。奇怪的是,我在大人不在和拴绳的情况下从来没掉落过,反而是大人在身边的时候掉了好几次,后来过了很久,我才用我摔的有点傻的大脑袋终于想明白了,是“惯性思维”在作祟,因为只要在炕上,我就会以为一直有跟绳子在拽着我,其实有时候没有,庆幸还好没掉锅里。有一次,我病了,高烧,老妈把我带到镇子上的诊所看了个正经医师,说是肺炎,打青霉素,开了药打了一针,换了个大大泡泡糖算是安慰,剩下的药带回家找村医打,打完第二针,我残了,右腿疼的不能动,走路拖着个腿,妈妈急了,再找镇上医生,说可能伤到坐骨神经了,应该能好,于是老妈再没找村医给我打针,而是每天带我到镇上去治疗,一周后我的肺炎好了,一个月后我的腿好了。感谢我家那只老母鸡和鸡蛋,因为我每天都要拖着一条残腿去院子里的鸡窝找鸡蛋,这是妈妈的命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长大一些后,男子汉气概就觉得跟女娃娃玩没意思,于是飞出了家门,找村里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小男孩玩。单挑打架啊,分两队打土仗,自制弹弓打鸟,爬树掏鸟蛋,下沟溜洼偷瓜摘李,反正疯跑野逛不到饭点不着家。有时候一下午,聚在一块,听那些大孩子讲一些“黑故事”和“黄故事”,尽管不太懂,但新鲜,好奇,一个个听到津津有味,也算上演一些文戏了。有一年,差点把小命玩丢了,那年夏天特别热,过去各村都会有一个池塘,叫涝池,平时那些年龄大点的孩子,一到大热天都会在里面游泳,老妈从来都不允许我去,我也只能站在岸边看看,可就在那个午后,鬼使神差的我就想试试,于是偷偷的溜出家门,涝池里没啥人,除了随风慵懒的摆动的柳条和知了有一句没一句唔嘤一下,远处岸边再有两个聊天洗衣物的婆姨,我三下五除二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沿着浅处慢慢往里走,忽地脚下一滑,我就跟一只泥鳅一样溜到了深处,手抓不了岸脚踩不着地,嘴里咕嘟咕嘟的灌着黄泥水,喊又叫不出声,就那样瞎扑腾着,眼看没招了,心想这回完犊子了,我估计要死了。突然一只手碰到一块石头,那个高兴啊,轻轻的小心翼翼的按住石头,憋着气慢慢的让脚踩在泥里,终于我站起来了。有一种从获新生的感觉,立刻爬上岸,夹着衣服,灰溜溜的溜跑回了家,上帝保佑,也算大难不死之人。以后很多年我在没有救生圈的情况下我都不敢下水,无论深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农村小孩除了野玩,就是对露天电影和电视兴趣最大。有时候一两年,村上会来一次电影放映队,我们都会搬着自家的小凳凳,早早坐在刚刚挂起的白色银幕前,眼巴巴的等着天黑。胶片机呲呲的滚动着地道战,地雷战,铁道游击队等等,电影放的热闹,观众也看的红火,枪炮声,音乐声,叫骂声,喝彩声,哭闹声,呐喊声混成一片,人群里烟雾和光影交织,高尚的艺术和淳朴的生活交融,整个画面更像一个时代的影像。再后来,有了电视,先是黑白的,慢慢有了彩色的,露天电影的时代宣告结束,看电影得去电影院买票。记得我家最早是一台黄河十四寸彩电,我厚厚的眼镜片无声的诉说着它曾经带给我的快乐。那时候在窑背上架一根长长的杆,顶上固定着电视机的天线,还得时不时手动旋转找信号,一般能收到两个台,中央一台和陕西台。这台电视机带给了我人生的第一部神话剧《西游记》,第一部武打剧《水浒传》和第一部动作片《霍元甲》,也给我童年的时光添加了另一个时代元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七岁的时候,我上了村上的小学。一年后,父亲调到县城的单位,家里决定我随父亲去县城上学。再从一年级开始,说怕我跟不上,我想可能跟我小时候大脑袋磕碰太多有一定关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从此以后,我便渐渐疏远了,生我的那片土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2025年5月23日延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