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端阳父亲生日补记

一苇渡江

父亲的生日为农历五月初五，正好是端午节这天。老爷子生于1941年，今年过八十四岁生日。

按老家过往风俗，老年人八十岁后就一般不再庆生，因此上个月同父亲商量，届时其生日就在家里过，老少三代一起聚聚，简单庆贺一下。起初父亲不太同意，说想约亲戚们也一起来，多些人，会热闹些。考虑到周边的几家亲戚住得散且远，往来不太方便，且近来经济窘势，大家困难，手中都不太宽裕，来了未免要多花钱，就和弟弟反复做老爷子的工作，几个来回下来，父亲的思想也开通了，觉得这样考虑在理，也就不再纠结了。之前父亲的生日亲戚们都会来，并会提前电询具体的安排。生日前几天，亲戚有电话打过来，依旧表示要来，在一一做了解释说明后，再三婉拒。

初四这一天，父亲便开始忙活开了。下午三点去大宝路上一家早餐店预订了40个糖糕、50根油条和20个咸鸭蛋，付了定金，约定次日一早去取。这家店位置较偏远，父亲是不懂用手机搜索功能的，也不知他是怎样找到这家店的，更不知又是如何知道此店售卖油条糖糕等物的。豫南风俗，端午要采割艾蒿，炸油条，吃白粽子和油糖糕，以前无甚礼品，端午走亲戚，礼送的大都是红糖、油条、糖糕等物。与其他地方的粽子不同，豫南的粽叶多用山里的毛竹笋叶包裹，里面包的多是白糯米，偶尔也会放几颗红枣。因是自然、新鲜的食料，粽子煮熟后会透出糯米自身特有的清香，清甜而酽糯，食后唇齿留香，并略有少许回甘。这种白粽子，以前母亲活着的时候，每年都会与父亲动手包上一两百个，除了端午早上和中午作为主食吃外，每个小家庭再分送几十个，说是要应节气。说实话，与品类繁杂馅料丰富的南派粽子相比，老家的白粽子显得粗简和寒酸，味道也有些单一，家中的第三代直接表示拒吃。为了不扫父母的兴，子女辈的只得装出非常好吃的样子，并努力找回旧日的记忆。这样做的结果，是对父母产生了严重的误导，以为他们包的白粽子很受欢迎，以致次年的端午节，又变着法儿包出更多的白粽子。母亲离世后，每年端午节前，父亲仍念叨着要买糯米包粽子，因年事己高，再加上家人的反对，只得作罢。至于端午节气的另一个扛鼎食品——油条、麻花、糖糕，因不太利于健康，在南方吃了又易上火，所以这些年大家不怎么吃了。但父亲念兹在兹，可能觉得其是端午节不可或缺的承载。

亲戚在观澜开了家餐厅，弟弟在那里订了两桌。端阳当天，阳光猛烈，天蓝如洗。去到餐厅时，东莞的表弟一家已先到场，随后又有几家亲戚赶到，本已嘱其别来，但他们仍旧来了。在深圳的家人们也都到了，除了我们兄三家，堂弟也带着两个女儿来了，在长沙的侄女儿一早坐高铁赶回。因都是亲戚，弟弟岳父一大家子也并桌同聚。亲戚们和家人献呈上各色生日礼物，顾不上买礼物的就塞个红包，不一会儿，老爷子的裤兜就塞得鼓囊囊的。大家齐聚一堂，老老少少一起坐满三桌，父亲煞是高兴。寿席安排的菜品很丰富，大多是家乡风味，有罗山大肠汤、清炖土鸡、红闷河虾、煎煮白鲢、尖椒黄牛肉、烧鹅、客家酿豆腐等，都是父亲喜欢吃的菜。桌上上的酒，是父亲珍藏的老酒，倒出来已有些泛黄。菜齐酒满，恰是吉时，众人立身，举杯相祝，同声贺寿。老爷子欠身颌首，权作答谢。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在讲台上话语不绝，但在生日这种场合，或许是紧张，讲话竟有些词不答意。席间大家轮番敬酒，老爷子碰杯即饮，不经意间喝了七八杯，已严重超限，只得赶快劝止，但他似乎犹余兴未尽，看到其他人猜拳行令，仍想跃跃欲试，终因被劝阻而作罢，此状我曾在2021年的《端阳为父庆生并酌》诗中有载：“老父八十纵嗜酒，酒令一出精神抖。樽前点检过往事，手把提卣数苍狗”。毕竟老爷子已届高龄，子女辈也几近耳顺，均过了斗酒的年龄，小酌为乐，点到为止，喝几杯烘托烘托气氛就可以了。

席罢，店家赠送碗长寿面，清汤白面，平淡悠长，颇具中式传统意韵。儿子订来西式蛋糕，父亲戴上寿星帽，在孙子辈的生日祝福歌中许下心愿，吹灭蜡烛，对这一套西式的过生方式驾轻就熟。至于许的什么心愿，他从没披露过，但这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生的仪式感。现在生活条件改善了，平时生活与过节没什么两样，过什么节及过节吃什么往往感受不太强烈，怎么过和保留必要的仪式感倒是大家颇在乎的。西式蛋糕是小朋友们的至爱，席间空出肚子，眼巴巴地望着蛋糕，就等着大人切分。

父亲虽年迈，可心态并不太平和，干预感有点强，不时还停留在当大家长的感觉中，这也要过问，那也要插手，有些事甚至要去主导，心一直闲不下来，所以近些年的生日祝福，我都一直在劝他把心放空，好好颐养天年。2020年在《贺家君八十大寿》诗中，曾有过较直白的劝示：“八十老家翁，发白背微弓。晨行万余步，话声宏如钟。执教四十载，清贫两袖风。退休徏远地，含诒乐融融。国是常论道，联播不轮空。身闲心不静，禄禄复庸庸老来当自乐，华荣任西东。福随端阳至，比寿不老松”。2022年，在《端午贺寿寄父》诗作中，又有过告劝：“八旬寿增得因仁，儿孙侍侧福满真。长生固是修来报，多份糊涂逸安神”。尽管反复不停地劝，但父亲没能听进去，还是一如既往地闲操心。对人来说改变自我是一件困难的事，父亲作为普通人自是亦难免俗。说了不听还说，再说不变也是白说，父子间，彼此习惯了，就好。

2025年6月8日于湾区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