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羊角花

子正

　　在高原上，杜鹃花被本地人唤作羊角花。此名不知起于何时，但似乎从有了牧羊人与羊群起，便与这山野的花草彼此相伴了。花名于是也沾了羊群的温和气味，与羊角般坚韧的意味，便这样叫开了。

羊角花不似温房之花，它们生于高寒陡峭的地方，扎根在砾石嶙峋间。春深之时，雪消冰融，羊角花便踏着寒意悄然开放，于凛冽中吐露花蕊，红白相间，宛如点点血滴溅在荒芜的山石之上。它们的花瓣在寒风里摇曳，那姿态却如刀锋一般刚硬，其根系扎入石头缝隙，顽强如啃噬着岩石的牙齿，撕开霜雾，顶破冻土，吮吸着大地的精魂，而后兀自怒放于高寒之中。山风凛冽，花却灼灼似火苗，在苍茫的山色间燃亮。

　　高原上的人们，也似这般花一样，生存于艰难之中，却依然绽放着生命。牧羊人家的女儿每每赶着羊群在花丛中穿行，如同浮游于一片花海之上。孩子们嬉戏着，追逐着，在花间来回奔跑，稚嫩的笑声如清泉叮咚流淌，回荡在空旷的山谷之间。牧羊女偶尔俯身，想摘下一朵插在鬓角，手指触碰到花茎的刹那，却又松开了——她眼中映着花的倔强，也映着花的孤单。花不择地而生，人亦不能择地而居，彼此命运如同缠绕在根脉里的霜气，在默默的对视中，各自嚼出几分甘苦与芬芳。

羊角花年年开放，而牧羊女亦年年长大。某天她再踏过花丛，花影婆娑中，恍惚间仿佛看见自己幼时奔跑的样子。她终于明白了，被土地记住的从来不是最娇艳的花；能扎根于贫瘠的，便自有其不可摧折的筋骨。

　　岁月如歌，花开花落。羊角花默默矗立于高原之上，向苍天昭示着生命与土地之间深沉而不可分割的盟誓。那花魂里，仿佛早已结满了高原人世代相传的沉默与骄傲——他们皆如这羊角花一般，在寒风中挺立，在瘠土里扎根，在绝处盛放。

当花气弥漫，高原的儿女们便踏着花的影子，沿着父祖走过的路，将自己也走成一片倔强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