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师岁月: 懵懂无知少年时

王欢庆

那年盛夏，父亲在前进农场承包的工程竣工剪彩。当推土机的轰鸣声骤然停歇，红绸被风掀起的刹那，我听见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声响。这场突如其来的成功，如同炸开在夜空的烟火，不仅照亮了父亲的事业版图，也让年少轻狂的我，在虚荣的迷雾中逐渐迷失了方向。

走在农场的大街上，皮鞋叩击地面的声响都带着倨傲，外人的目光里也总是几分讨好。这些带着功利的殷勤，像一张金丝软网，将我困在虚妄的云端。

饭店里是永远吃不完的宴席，在前锋楼宾馆二楼套房里，柔软的床铺、精致的装饰，无一不彰显着奢华。那段时间，我沉浸在这种虚幻的优越感中无法自拔。我忘记了父亲创业初期的艰难，忘记了他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辛苦，也忘记了曾经平凡生活里的简单快乐。

直到某个午后，我在前锋楼宾馆门前与一抹杏黄色撞了个满怀。她怀中的账本散落一地，阳光穿透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她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弯腰帮她捡拾文件时，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手背，那股凉意竟穿透盛夏的燥热，直抵心底。后来我才知道，春意是前锋楼的会计。

从那之后，我开始不自觉地关注她的举动。有时假装不经意地路过她的办公室，只为看她伏案工作时认真的模样；有时在宾馆餐厅吃饭，也会默默期待能与她同桌。渐渐地，我们熟悉起来，从最初的点头微笑，到后来的相谈甚欢。我发现，她不仅有着动人的外表，更有一颗温柔而坚韧的心。

在春意面前，我不再是那个被物质堆砌起来的纨绔子弟，而是一个真实的、渴望被理解的少年。

我们恋爱了，那段时光，是我生命中最甜蜜的日子。前锋楼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我们会在傍晚时分，沿着宾馆后的小径散步，看夕阳把她的杏黄色衣服染成金色；然而，这段美好的恋情，却在她父母那里遭遇了重重阻碍。

在她父母眼里，我不过是个靠着父亲、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给不了他们女儿稳定的未来。他们的反对，像一道冰冷的高墙，横亘在我们之间。但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面对阻挠，我们没有选择退缩。她坚定地站在我身边。

年少轻狂最无知，酒气在鼻腔里灼烧的瞬间，刀刃划开皮肉的闷响混着尖叫刺破夜幕。我攥着滴血的水果刀跌坐在地，刺鼻的铁锈味漫过舌根，方才酒桌上的豪言壮语突然变得可笑至极。霓虹灯在雨幕中扭曲成诡异的光斑，人群四散奔逃时带翻的啤酒瓶在积水里打着转，倒映着我荒唐的二十岁的年龄。

从看守所出来那天，母亲眼底的失望比任何责骂都让我心痛。她只说了句："你该学会自己走路了。"一纸调令，将我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唐山。

启程那日，细雨如诉，春意挤过送行的人群，杏黄色外套被雨水浸得发皱，像朵凋零的向日葵。她滚烫的泪水透过单薄的衬衫渗进皮肤，哽咽声混着汽笛在站台上空回荡。火车缓缓启动，我望着她在雨幕中逐渐模糊的身影，终于明白，自己亲手毁掉的，不仅是大好前程，更是那个愿意陪我成长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