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做鞋钵

老右玉

牛鼻子鞋长28厘米 上世纪60年代

　　眼下村里五十来岁的人，说起家做鞋恐怕还不陌生。像我们这一茬五零后出生的老戛杈们就是穿着它过来之人，对它不仅熟悉了解，并且怀有一定的情感。18岁以前，母亲年对年每年为我做一双牛鼻子鞋，记得自己十多岁时特别顽皮，只要跌下空儿，不是跑马城、便是打缸片，再是翻鞋钵，（三种儿童游戏），要么掏雀儿剜圪狑（松鼠）……反正成天不着家，没眉二眼瞎害。一天除了睡觉时间，两只脚板儿根本就不失闲儿，思谋那能不费鞋。
再加上十一二岁的男孩猪狗也黑嫌，他们行走和地也愣迷，走路瞎塌二虎（莽撞），根本不看脚下，那管水潢圪钵、还是石头坷垃，照扑不误。还有穿鞋省（xing）不得俭斋，经常踩倒跟儿穿鞋。尽管母亲做的鞋如铜底铁钵，民间俗称“碰倒山”，形容穿上这种鞋连山都能踢倒。但再结实“牛逼”的鞋，仍吃架不住娃娃们的糟蹋，因此，像我们小男孩一年一双鞋绝对不够穿，多数是半年穿鞋钵，半年光脚丫。没法子，当妈的不是不疼爱孩子，而是没东西再为你缝，还有农业社营生多顾不上给你做。
1972年11月，我穿着解放鞋入伍参了军，至后再没穿过家做鞋，如今不光我不穿家做鞋，就连庄户人们也很少有人再穿它，家做鞋已成为一种难忘的情结，一种难以割舍的乡愁。为了留住乡愁，近些年来，我搞收藏竟揣旦下各式各样的破旧家做鞋四十多双。主要品种有男人穿的牛鼻子鞋、方口、圆口鞋和暖钵儿鞋；有媳妇姑娘穿的绣花鞋、蓝蓝鞋；有宽松柔软的“老头乐”；有老太太穿的“三寸金莲”；有娃娃们穿的虎头鞋、猪猪鞋、兔兔鞋；有远古时期留下的桐油鞋；还有过去老年人做下的装老鞋……

三寸金莲 清代

老太太装老鞋 民国

满族老头儿鞋 长29厘米 民国

盘扣祥云棉鞋长32厘米 民国

丝绒老太太鞋长13厘米50年代

方口灯芯绒男鞋长29厘米60年代

女人绣花鞋长25厘米50年代

姨大娘的六眼灯芯绒鞋60年代

义卯辰爷爷的圆口遍衲鞋长28厘米60年代

遍衲洋板鞋长30厘米70年代

存福尼蓝蓝鞋长25厘米 70年代

灯芯绒方口鞋长27厘米70年代

灯芯绒男棉鞋长29厘米70年代

儿童虎头鞋70年代

降五毒儿童鞋长14厘米

胶皮轮带鞋长32厘米重2.8斤 60年代

姨大娘的灯芯绒鞋长15厘米70年代

猪猪男孩鞋14厘米70年代

蟾蜍纹女娃鞋长13厘米 70年代

　　这些藏品，特殊货是我花钱买来的。一般的鞋，有些是亲朋好友送我的；有些是村里逝去了老者，家人把遗物倒出来，我从灰坡上拾见（捡到）的；有些是我从乡下无人居住的少门没窗的土房烂窑里捯抓出来的。
2017年春起（春季）我回老家，在我死去的姨大娘土窑里，一次捡回老人曾穿过的四双三寸金莲。晌午，我打小的好友四棒郎叫我到他家吃饭，当他看到我提溜着一兜破烂不堪的小脚脚鞋时，他笑着对我说：“臭烘烘的，你是要那干啥？”我说：“也没多大用项，退休啦，没事儿干，借它写点儿小文章”。他还说：“好像我曾在死去的义卯辰老汉的烂土窑里看到过一双崭新的遍衲鞋。”
后晌，他带我到土窑里，一进堂屋就找见一只，可另一只在西窑和堂屋寻（读如新）了半个时辰也未发现，他还要坚持帮我去东窑里找，我打手电一照，土坷垃塌下半地，窑顶棱棱塞塞，十字八绽，好像等打时（时间极短）窑顶就要坍塌，我怕发生意外不让他进去，绕个眼花儿（转眼间）他跑到灶镬圪崂（旮旯）烂柴里捯了几下，竟然翻出另一只。看来，朋友还是从小结下的股子硬，冒着危险也可为你找鞋钵。半路地维下的酒肉朋友则不同，当你有权有势时打也打不离门，当组织前晌宣布你下台，后晌便跑的瞎鬼也没了。

千层男鞋底长30厘米70年代

　　我曾对一只大老爷们的千层鞋底进行过仔细观察，大头约摸数了一下，一平方寸要衲一百针左右，照此计算一双大男人鞋底，光麻绳就得消耗30多米长，千遍万衲，可谓不易。

纳鞋底夹 民国

男鞋楦 民国

三寸金莲鞋楦 清代

牛骨拨吊 50年代

铁顶针70年代

小孩鞋样 帮子3.5X2.4寸 底长3.3寸宽1.7寸

老鞋样 民国

鞋样夹50年代

针拔子 民国

针葫芦 50年代

针线笸箩 民国

　　衲鞋底只是家做鞋的重要环节之一，还有许多其它不可或缺的工序，诸如替鞋样、搓麻绳、打衬子（袼褙）、缝鞋帮等。另外，做鞋还要有一个专门的柳编笸箩，里面放针葫芦、绕线板、锥子、顶针、针拔等小工具。个别家庭主妇还有一个专门的衲鞋底的木夹子，这里有必要对它专门作一下介绍。
夹子是由两块木板和两根木条组成，两块木板呈三角形结构，木板中间开有长槽，两根木条起到紧固连接作用。使用时，将上面的木条上抬，此时木板张开，把鞋底子放入后再下压木条，两块木板就被收紧并夹住鞋底。它整体呈三角形，稳定性非常好，可以直接放在炕上。衲鞋的时候，女人可用双腿压住夹子两边的横杆，夹子就不会来回晃动，使用它衲鞋底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牛皮底长28厘米 50年代

　　以上我把做鞋工具作了简单介绍，下面我再将制作布鞋的具体方法步骤叙述如下：我的记忆中，像我母亲那一辈的女人们绝大多数是不识字的，但在她们的铺斥（碎布）包中，每人都抬裹着一本泛黄的旧书，书不是用来读的，而是用来放鞋样的，其中的鞋样有的是自己动手剪的，也有的是从别个女人手中替下来的。鞋样子，有大人的，有娃娃的；有鞋帮的，有鞋底的；有用旧春联剪的，有用烟匣匣剪的，有用旧书报铰的，但最好的鞋样头数用牛皮纸好。既有韧性，又结实耐用。
过去人们普遍养的孩子多，因此，每个家庭主妇存的鞋样也特别多，她们害怕把鞋样搞错，就会在鞋样上做个记号。像我母亲有四个女儿，她就在女儿们各自的鞋样上按照排行老几就用香火头烫几个相应的窟窿，因她写不来自己女儿们的名字。为何家庭主妇们如此珍重鞋样呢？因她们的鞋样就像建筑师的蓝图一样，缺少图纸盖不起大楼，短了鞋样同样也做不出鞋子。
接下来的准备工作便是搓麻绳。麻绳绳是用两种方法制成的，一种是将麻捻（大麻纤维）放在女人的小腿肚上，手上唾上唾沫搓成细麻绳，达到一定长度，套在左手上用右手绕起来，然后连接在麻绳辫子上。另一种方法是用拨吊捻麻绳，此法少了皮肉之苦，同时速度也较快，因此，许多妇女采用后一种方法。
随后便是打衬子，打衬子先要出浆子，把莜麦面放进小锅里倒水搅成稀糊糊搁在灶镬上，捏少许碱面熬成浆糊先凉着，再拿出铺斥（碎布）包，把报纸或麻纸平铺在炕上或案板上，刷一层糨子粘一层碎布片，如此粘上三四层就可以了，一般用来衲鞋底的是四层，做鞋帮的三层就行，用手摸的平平的，放到炕席下烙干或将案板立在墙根下让太阳晒干。等到衬子干透了，就可揭起来剪鞋底和鞋帮了。
首先是铰鞋底，把鞋底样用大针线和衬子缝在一起，等住鞋样铰下来，一双鞋要鉸四片鞋底，每片鞋底用白洋布沿边，然后纸面对纸面，新洋布面朝下，两两合一，缝成一双鞋底。
纳鞋底时，先在边上沿轮廓纳上两圈，中间则开始一行行错落开针脚，前脚掌和脚后跟部位要纳得密些，足弓部位则稀一些。另外线迹排列要整齐，不应有扭曲现象，横竖间隔要均匀，纳底时用力要适当，鞋底表面不能出现凹凸不平，还要将纳好的鞋底用锤平整，这样做是为了软化鞋底，成鞋后穿着更随脚、舒适。
缝制鞋面。先找出鞋面样，再把样子用单线缝在衬子上，等住样子铰下来。然后要选好鞋面料，面料上没有织造上的疵点，表面平整光洁，鞋面绒毛倒顺一致，疏密均匀。另外，帮面及夹里清洁无污垢，括浆均匀平服。风干后鞋面的多余部分剪除，在铰二指宽的黑市布进行沿鞋口，沿口针距要小，直线走针时要平直。拐弯时要顺弯走针，不可扭曲，沿鞋口根据鞋面大小缝制一圈或两圈均可。鞋帮的缝制有遍衲的，也有作简单图案的，因做鞋人的手艺而定。
鞋底鞋帮做好后，就要往一打打沓套（结合），绱帮时要把握好鞋帮与鞋底的配合尺度，针距不得过大，针迹不得歪斜，鞋帮左右两边要对齐，不得超出鞋的边沿。
如此多的工序，做一双男人的家做布鞋大约需要五六天时间，做鞋不易，人们穿鞋也格外仔细。十多年前李达窑乡杨于后窑村已故老人刘建国曾给我讲过他穿牛鼻鞋的故事。1946年他给地主当长工，掌柜的年底给了工钱，他花一块大洋买了一双做工很讲究的牛鼻子鞋，过大年穿着站在村当街，姑娘媳妇谁见了都要弯下腰瞅瞅，让他感到十分牛气。那年夏天他赶着毛驴到左云县店湾去驮炭，走到曹红山半坳忽然下起了小雨，他怕把牛鼻子鞋打湿，脱下将其寄到水涮圪钵。返回去取，发现鞋被洪水冲走，四处寻找不知下落。后来他又冒雨连续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淋成个落汤鸡，得了重感冒，整整在炕上趴了5天。

搓麻绳2006年右卫移民村摄

绱鞋2006年右卫移民村摄

胶皮轮带底长32 厘米60年代

结婚男鞋长29厘米50年代

煤溜胶底圆口男鞋26厘米80年代

女人结婚绣花鞋长25厘米50年代

女人绣花鞋底25厘米60年代

清代官鞋长33厘米

松紧口男鞋长28厘米70年代

男娃牛鼻子鞋长度15厘米50年代

以上我只简单叙述了一般家做鞋的做法并举例说明了穿鞋者对鞋的珍重。而做绣花鞋则更为复杂，更能彰显女红艺术。绣花鞋品种繁多，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多彩。主要形式有满帮绣花，半帮绣花，月牙头绣花等。主要品种有姑娘鞋、新娘鞋、老年寿鞋、送老鞋和婴儿穿的迷糊鞋，娃娃穿的虎头鞋、猪猪鞋、兔兔鞋等。绣花鞋的纹样多以寓意福贵喜庆，驱瘟辟邪为题材内容。花鞋所绣图必有意，纹必吉祥。如儿童鞋的金猪拱玉门、五子登科、长命富贵等；姑娘鞋的对头菊、干枝梅、蝴蝶花等；新娘鞋的石榴百子戏鸳鸯、龙凤双喜等；老年寿鞋的扫灾花、连菊花、兰草花等；装老鞋的过奈河桥、靴子花、云鹤西游等。绣花鞋不仅做工精细，用料考究。且鞋里鞋外，鞋面、鞋帮、鞋底都可体现出一定的民俗文化。
　　如鞋底艺术也是一块举“足”轻重的部位。在我收藏的绣花鞋中，女绣花鞋底绣有贯钱、牡丹纹样，寓意光景越过越富余；儿童鞋底绣有诗书画卷，母亲希冀自己的孩子将来能够成为知书达理的文化人；老人寿鞋底上绣的是莲花和通天的梯子，意为“脚踩莲花步步高”。

鞋头花 50年代

还有鞋花剪纸，她在花样剪纸中寄寓的风情习俗与文化情趣是最丰富的，所负载的文化内涵也是最富有的。2012年右玉县由我具体负责组织了全国四花剪纸大赛，征集回鞋头花、鞋面花、鞋跟花、鞋底花、鞋垫花等各类鞋花近千幅，让我感到鞋花的的确确是剪纸大花园中最绚丽的艺术奇葩。
再有，传统的家做鞋，它不仅满足了人们的物质生活需要，更满足了人们的精神上的需求，同时它也发挥了很大的精神教化作用。 小时候我曾问过我妈，为啥我们男孩子的单鞋是双鼻梁的，而棉鞋则是单鼻梁的，我妈回答不出，只说是老古遗（读如已）留下的。后来我查阅有关资料得知，男人们穿牛鼻子鞋其寓意,是让他们发扬老黄牛不怕吃苦，辛勤耕耘，勇往直前的精神，担当起应有的家庭和社会责任。
至于单鼻子鞋早在商周时期，人们就在鞋头正中部位缀缝“絇”，“絇”即为如今俗称的“鞋鼻梁” ，它告诫穿鞋者每迈一步都要端正朝前，步步行动规范，防止走斜和偏歪，这便是古今单鼻梁鞋的用意所在。
　　总之，鞋文化是说不完，道不尽的。从我以上介绍过去家做鞋的制作过程，大家不难看出，做一双鞋是多么不易。现在家做鞋已经离开人们的视线，走出了我们的生活。从我小时候人人穿家做鞋，到如今人人买鞋穿，反映出社会发展的进程。
2021年4月20日于朔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