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童年的风?是的,童年的风!在我记忆里,童年时的风,和成年后的风,就是不一样,哪里不一样?说不清,只知道就是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童年看到竹子,它就是马,和小朋友们骑着马满村跑;童年看凳子,它就是车,和小伙伴开着车满屋转。成年了,竹子就是晒衣的篙子,赶鸡的棍子;凳子就是搁屁股的用具。</p><p class="ql-block"> 于是啊,就有了童年的风。</p> <p class="ql-block"> 四五岁时的一个晌午,婆婆让我给在田里薅草的母亲送茶水,这已是七十多年前的事了。母亲在离家两三百米远的棉花地里忙碌着,邻近我家地里,是我一位近房的叔叔刚过门的媳妇,我喊她娘娘。他们俩边薅草边拉着家常。</p><p class="ql-block"> 他们喝完茶,母亲催我回去,说:“野外风大,吹着了不好。”我四下张望,疑惑道:“这儿没风呀?我怎么没看见?我家门口才有风哩!”我那娘娘逗我,你家门口有风,你看见了?我认真告诉她:“我看见啦!家门口的树枝摇哇摇,婆婆说,那是风爬上了树,在树上摇树枝哩!我是真的看见那爬上树的风了。”娘娘听了,打趣道:“你家门口树高,风就爱躲在那里摇树枝。这地里棉苗矮小,风没处藏身,你自然就看不见它啦。”说得我连连点头。</p><p class="ql-block"> 来无影去无踪的风,我童年时看到了,确确实实看见它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一天,一阵风窜到我家门前,把晒着的衣服搅得乱飞了。紧接着,“现王风”来了。我们当地人把“旋”发音为现,把旋风加了个“王”字。带“王”的东西,总觉得格外厉害,甚至有些吓人。这“现王风”把我家门前的麦草一股脑儿搅进去,打着旋儿往天上钻,越飞越高。我觉得好玩极了,竟一头钻进“现王风”里,跟着它转起圈来,还手舞足蹈地叫喊着。</p><p class="ql-block"> 那“现王风”仿佛也来了兴致,绕着圈围着我旋转,我成了风的中心!我开心得大声喊婆婆快来看。婆婆惊呼着叫我快出来,说小心被风搅上天去!“现王风”围着我转了几圈,就悄无声地溜走了,眨眼间跑得无影无踪。我空落落的,还没和它疯够哩!</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一个夏日的上午,天闷得没一丝风,也没一片云,只有烈日当空。不一会儿,东南方黑压压的乌云便汹涌扑来。人们高声喊道:“要跑暴了,快收东西!”。真是“六月天,小孩脸,说变就变。”人们还没收完哂着衣服和柴草,暴雨便劈头盖脸砸下来。雨水在屋顶汇成小溪,顺着瓦沟倾泻而下,又从屋檐挂下,如同瀑布冲到地面。檐下形成亮晶晶的水帘,地上溅起起无数晶晶亮的水花,还浮起好多水泡。</p><p class="ql-block"> 我正倚在门口看得入迷,忽然狂风大作!风撕乱了水帘,刮散了水花和水泡,还将雨水狠狠地泼进堂屋。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关上大门,风却不依不饶,在外面使劲推搡着大门,仿佛要破门而入。风更是一阵阵压向屋顶,硬是逼着顺瓦沟奔流的雨水倒灌进来,把室内搞的一塌糊涂。我恨这无情的狂风,倒不是恨它弄乱了室内,而是恨它粗暴地毀了我心爱的水帘、水花和水泡。夏天的狂风暴雨来的急,去的也快,不多时,雨收风歇,太阳又露出了脸。</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曾经和几户邻居合养一头牛,这当然是农业合作化之前的事。轮到我家喂养时,放牛的活儿便落在我身上。一天傍晚放牛归来,我骑在牛背上,口里吹着用麦管做成的“乌哇”(哨子),悠闲地往村子踱去。可惜当时没有手机、没能定格我骑在牛背上的瞬间,少了一幅天然的牧童图。快到家时,看见我家屋顶浅白色的炊烟,象登天的云梯,直戳戳地往上窜,仿佛要直抵云霄。</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那炊烟便和我家屋顶上空停驻的一朵白云会合了。炊烟钻进了白云怀抱,白云温柔拥抱着炊烟。象什么呢?象蘑菇?象雨伞?又不太象,因为那“伞柄”太细长了。我想,此时的风一定是睡觉着了,炊烟和白云才得以如此安详相依。</p><p class="ql-block"> 再看时,炊烟却像松垮的柱子,开始东倒西歪。风醒了!它开始恣意戏弄着炊烟和白云。炊烟由聚而散,渐渐与白云分离。白云也不再停留,恋恋不舍地慢慢游移。风像个顽皮的雕塑家,把白云揉搓摆弄。变化出各种模样:忽而似跳跃的白兔,忽而如奔驰的野马。</p> <p class="ql-block"> 我们村有两户紧邻的人家,房子中间仅隔不足一丈的窄巷。不知为何,两家的女人积怨很深,动不动就吵得地翻地覆,鸡犬不宁,骂出的话也格外难听。旁人轻易不敢劝架,因为越劝,他们会吵得越凶。</p><p class="ql-block"> 风才不管他们之间的恩怨。有时,它把西边家的炊烟吹到东边家的屋顶;有时,又把东边家的炊烟送到西边家的屋顶。还常常把两家的炊烟轻轻“撮合”到一起,让它们在空中互相拥抱,缠绕交融,难分彼此。</p><p class="ql-block"> 东边家煨了鸡汤,风就把那诱人的香气悄悄送到西边家窗下。西边家煎了鱼,风也不忘把鲜香的气息捎给东边家。“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邻里间能闻到对方美食的香气,也算是一种无声的馈赠吧。</p><p class="ql-block"> 更妙的是,风有时把东家晒着的衣服卷到西家院子里,又把西家晒着的衣服搬到东家蓠笆上。两家的女人,要么不得不到对方家取回衣服,要么不得不把对方家的衣服送过去。这一来二往,总要搭上几句话。话说开了,心里的疙瘩也就慢慢松动了。时间久了,就不知不觉冰释前嫌,变得热络起来。</p><p class="ql-block"> 促成两家合好的 功臣,非风莫属!</p> <p class="ql-block"> 十二三岁时,学校放了农忙假。一天,我在稻场参加打麦子。下午麦子归仓后,场地也收拾差不多了,队长让社员收工。留我把没清扫完的地方扫扫,又留下一位大我七八岁的姑娘负责捆场边不多的麦草,我平时我喊她姐姐。</p><p class="ql-block"> 当她弯下腰去捆麦草时,一股风忽然从她身后钻进了上衣里。那衣服先是鼓胀起来,接着竟被风掀到了肩膀处。少女的身形无意间在我眼前显露。我顿时脸热耳燥,羞得无地自容。常听大人讲,男人偷看女人就是不正经,我感到我不正经。转念一想,这分明是风在耍流氓!它钻进女人衣服,掀开了衣裳。姐姐慌忙直起身,扯好衣服,朝我看了看,竟冲我笑了笑。啊!她知道我瞥见了什么了,却没有怪我,也许她知道我不是存心的,也许在她眼里,我还是个懵懂无知的毛孩子。</p><p class="ql-block"> 风啊,有时真像个多情又轻佻的浪子,四处撩骚。它忽时去撩拨路边的杨花,忽时去亲吻池塘边的柳条。刚与梨花卿卿我我,转眼又和桃花眉目传情。</p><p class="ql-block"> 唉!风生性无拘无束,风骨子里便是个多情种!</p> <p class="ql-block"> 风啊!它依旧无拘无束地吹着,它吹老了无数代人。只是,那个能看风爬上树枝、能跟着“现王风”旋转、能读懂炊烟与白云的耳语、甚至被它无意间掀动过心旌的孩子,早已走失在岁月深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