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功名路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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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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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上印着赶考书生的履痕，深深浅浅，像褪了色的拓片。那书箱里装着四书五经，也装着整个家族的魂魄，压得人脊梁弯成一张弓。驿道边的野茶寮飘着劣质茶香，考生们捧着粗瓷碗，眼窝里燃着两簇幽火——那是功名烛火映在枯井里的倒影。落榜时，那烛火便倏地灭了，人便成了断线的纸鸢，飘飘荡荡坠入市井的尘埃里。疯癫不过是魂魄碎裂时，迸出的凄艳琉璃光。

千年烟雨打湿的何止是青衫？如今少年肩上的书包，针脚里缝着比典籍更沉重的期盼。高考考场白炽灯惨亮，照得人脸上青灰一片，倒似古时科场糊名的油纸，将鲜活眉眼都拓成了模糊的铅字。挤过独木桥的幸运儿，象牙塔的琉璃瓦在日光下流金溢彩。四年光阴如绣花针，将青春细细密密绣在文凭的锦缎上。待到推门入世，那锦缎忽地化作玻璃匣子——人在其中，世情在外，两相映照，尽是疏离的冷光。

昔日科场方寸宣纸，囚着八股文章如精致的笼中鸟；今日学府广厦千间，不过换了雕花的金丝笼。园丁执着花剪，要将漫山遍野的草木都修成宫苑盆景。待移栽市井，方才惊觉沃野早成水泥荒漠。盆景失了水土，只余伶仃枝干在风沙里簌簌作响。育花之道，原该是任山樱灼灼于幽谷，野菊粲粲于东篱，各有各的活法。

世人只道金榜题名是通天梯，却不见梯下累累白骨化尘烟。有用之学的勋章叮当作响，无用之思的萤火却寂灭在功利的长夜里。那些关乎心灵震颤的微光，关乎星空凝望的幽思，在生存的熔炉里，嗤的一声便散了，连青烟都未曾留下。

旧时书生的疯癫是朱砂笔勾出的淋漓血痕；今日青年的倦怠却是玻璃幕墙映出的惨白影子。有人困在名校的烫金匾额里，如琥珀中的虫豸，徒有精致形骸；有人悬在理想与现实的钢丝上，进退皆是深渊；更有人怀揣满腹经纶，眼神却似蒙尘的琉璃盏——灯油早枯，芯子冷透，只余一个剔透空壳盛着虚空。

赶考书生跌碎在贡院石阶上的魂魄，化作史册里一枚干枯的墨点；当代学子游荡在求职网站的孤魂，则是电子屏幕上一串闪烁的乱码。千年轮回，不过将青石板的寒凉换作钢筋森林的冷光，将朱笔批命的无常换作大数据推送的精准碾轧。

育人原该如三月酥雨，悄然润泽千山，容得松柏擎天，也容得苔花米小。何苦执着于那把量才的钢尺？该让学堂重归滋养性灵的沃壤——既授谋稻粱之器，更植立天地之根，为每颗迷途的星子点亮独属的微芒。

待到漫山草木挣脱尺规束缚，各自在属于自己的节气里舒枝展叶，那缠绕千年的功名符咒，方能如旧戏台上的水袖，在时光里褪尽颜色。年轻的生命终将寻得一方水土，深深扎下根去，于混沌尘世间，开出一朵自在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