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 五律 ‍破山寺后禅院

Qiao daifu

自然的本性是什么？

鸟儿的灵动体现的是什么？

悦。

欢悦，快乐。

自然是快乐的。

自然中的一切也应该都是快乐的。

常建

破山寺后禅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





欣赏

小樵

一

常建没有当过大官，而且很早就很彻底的归隐。他的诗作得以流传的也不算多。因此，介绍常建时往往没有什么可说的。于是，一个几乎少不了的提法是，常建与王昌龄是同榜进士，是好朋友。这么说除了没话找话，另一个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常建的代表诗作，“宿王昌龄隐居”，写得非常好，令人印象深刻。

可是，“宿王昌龄隐居”给人更强的感觉是：尽管题目里有定语，常建的诗却是好到必须独立欣赏，切不可视其为依附于昌龄或者其他任何人。

而这首“题破山寺后禅院”不仅在格式上升高为律诗，其诗词造诣，意境格局都是更高了若干层次。

从一首小诗里出来两个成语，已经属于不得了的成就与影响。可是，这首诗的最精华之处却不是在蕴含着成语的句子。



初日照高林

二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极平淡的开头却已经韵味颇丰。不说“旭日”而用“初日”，这是特意的予以点出，唯恐人们读不出对清晨的描写。刚出升的太阳，把世界逐渐照亮。初日照林景色的关键特征是，此时日光是平射，甚至是以仰角照入林中的。因此，清晨时分人们的视野可以直上林梢，“高林”由此而来。

等日头当头后，林梢就会变得晃眼，视野会下意识避开；林虽然仍然高，高却不见得还是最明确的印象。

此外，虽然佛家常以“丛林”称佛宇，但觉得这句中的“高林”，乃至整首诗都是对景色的直接描写，没必要多一层隐喻。

特别强调清晨，清晨时神清气爽，悟性大一些。

三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这两句是千古文人最为推崇的，句子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意味，却又让人捉摸不定。欧阳修喜欢到废寝忘食的程度，试图仿制，若干次尝试不成，自称抱憾终生。

可是，对于常建，他就是在写景。虽然“曲径通幽”的成语触发了千古流传的情思，却就是产生于对一时一刻情景交融的定格。

什么是“幽”？肯定和“深”有很大的交错，但最重要的意境却应该是“深”之中所不能包含着的欲知与未知。常建沿着一条曲径走入，小径深幽静寂，肯定还非常秀丽好看。他完全没想到，小径通往的却只是禅房，花木深深中的僧人宿处。

所以，常建这次造访古寺应该不是受邀。他对自己随意探寻的描述，恰恰制造了悬疑，激发出来人们的好奇心。试想，所有比较成功的广告吸引力，乃至于佛家宗教试图唤起门外人兴趣，靠的都是什么？





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潭柘寺禅房照是Wind美友馈赠

四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这两句没有成语，却才是诗的最精华之所在。

不仅意境深远，不仅用词讲究，句子结构空灵生动，最根本的是，其中蕴含着自然与人生最基本的哲理。

鸟儿，尤其是山间小雀，仿佛就是自然的精灵。鸟鸣总是悦耳动听，鸟飞总是带着几分冲动似的，即使落下来其跳跃也是轻盈灵动。更重要的是，鸟的眼神，即使被捕获抓在人手里，充满恐惧，也会让人感到灵气。

山光是什么？具体落实一下应该就是“初日”撒在山里的光。为什么不说日光呢？山光，还包含了日光以外，山中的一切，也就是整个的大自然。

“山光悦鸟性”，点出了自然的真谛。

自然的本性是什么？

鸟儿的灵动体现的是什么？

悦，欢悦，快乐。

自然是快乐的。

自然中的一切也应该是快乐的。

这是自然的本性，本质，和原始。

于是，在对自然表象的描写里，蕴含着一份对内涵的悟。

源于此悟，下一句的深刻也随之明显。

人，人心，人生最有悖于自然的是什么？

愁，不悦。

山光为何不能悦之？

不空。

太多乱七八糟的填料。

所以，要想超度人心，首先须使之“空”。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五

“万籁此俱寂，唯闻钟磬音。”尾联除了万籁俱寂的成语，另有值得琢磨处。

虽然有具体的环境，但“此”应该不是指此处，而是此刻，指时间。不同版本有“但余钟磬音”。琢磨清楚“此”的含义，“唯闻钟磬音”更加合理。

说的是，钟磬音一响，其他的声音都仿佛听不见了。

而不是，钟磬音继续响，而其他声音却停止了。

这样的结尾，营造出了余音绕梁不绝于耳的回声效果。

六

总之，这是一首山水诗。

可是，与其他著名山水诗人相比，包括王维孟浩然等大家，常建的诗除了在平淡清幽上丝毫不逊，更带上了一层独特的“深悟”。

所以，找不到话来介绍常建所反映的是，没有多少人读懂了常建的诗。否则，“破山寺后禅院的作者”便是一个足以独步千古的称呼。

另外，破山寺位于江苏常熟虞山，现在名为兴福寺。一个古拙别致，联系着名诗成语典故的寺名给彻底的大众化了。



这两篇写于2016年

禅房花木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