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十字坡到蜈蚣岭(一)

张守权

武松的个人职业发展前景其实早在十字坡就可以定格。<br>  那个以开黑店卖人肉馒头为生的菜园子张青在武松即将到达发配地前夕便建议他把两个公人做翻(杀掉)再到二龙山宝珠寺与鲁智深相聚入伙,他的这个比较适合武松的建议当时便被处心积虑地要回到体制内的打虎英雄的婉言谢绝。 从十字坡、孟州牢城营、快活林再到都监府,再从飞云浦杀回鸳鸯楼以及十字坡被张青的火家(活计)活捉,武松的人生轨迹十分被动地画了一个怪圈。最终还是按照当初张青为他设定的人生前景规划踏上了二龙山聚义当打家劫舍的草寇的不归之路。初识武松便能一语成谶,张青果然是老江湖,对社会各色人等的命运拿捏 的准确度着实到位。<br>  早在十字坡张青建议武松结果两个公人的时候,武松嘴上说两个公人一路小心服侍害了他们天理不容,其实他的骨子里还不想与大宋朝廷彻底决绝,他还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得到某位开明州官的重用从而回归阳谷时代武都头的八面威风与万分荣耀。 到了孟州牢城营,武松鬼使神差的得到金眼彪施恩这位监狱长的公子的善待,不仅免去杀威棒,好酒好菜招待,更换了行头,而且升级了武松的住处,须知,此时武松的身份是尚在服刑期间的普通囚徒,施恩为了利用武松,便可玩弄手中权力视大宋法律于无物。年少时,受小人书及山东电视台八集电视剧《武松》的误导,对施恩与武松的交情颇为赞赏,并且将此视为伟大的友谊。那些经过改编后的作品无一例外地将醉打蒋门神及义夺快活林定位为施恩是受害者武松是打抱不平这个基调,忠奸两立,善恶分明。至今,许多没读过原著的人对《水浒传》中这段故事及人物的认知依旧停留在这个水平。 读过原著可知,施恩这个官二代除了在武功上不如蒋门神高后台不如蒋门神硬之外,其心机之阴险及对快活林买卖人家的盘剥程度明显超过蒋门神。施恩与蒋门神争夺的绝非一个酒店,我们且看,原著第二十九回《 施恩重霸孟州道 武松醉打蒋门神》一开始便提到施恩“捉着营里有八九十个拚命囚徒,去那里开着一个酒肉店,都分与众店家和赌坊兑坊里”。即便是过路妓女来此谋生都要经过施恩的特许才能营业,施恩就是靠敲诈这些买卖人家每月可获三二百两银子的不菲收入。原著第三十回《施恩三入死囚牢 武松大闹飞云浦》中另提到,当武松帮施恩夺回快活林之后,“自此施恩的买卖,比往常加增三五分利息,各店里并各赌坊兑坊,加利倍送闲钱来与施恩。”真可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快活林的买卖人家并未因换了施恩而拨云见日, 他们的负担反而大大加重。施恩快活林失而复得连日的庆祝酒宴的背后,回荡着那里百十处大客店、赌坊、兑坊日日苦不堪言的无奈哀叹。 还有,我们千万不要把施恩的父亲老管营理解为影视剧里塑造的备受上级欺凌的慈眉善目的长者形象,在他的安平寨牢城营里,差拨可以飞扬跋扈地公开向囚徒敲诈勒索,否则一百杀威棒便会让囚徒“端的狼狈”,弄得囚徒们无不哀叹“不怕官,只怕管。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为了利用武松,便可以破例免去武松 的杀威棒。在他的牢城营里,如果囚徒无钱贿赂,“将去锁在大牢里,求生不得生,求死不得死,大铁链锁着”,而那些在五六月炎天在晴日头里晒着担水的、劈柴的、做杂工的囚徒竟然感觉“便是人间天上了”。其平时对囚徒虐待程度之深,手段之毒辣,心肠之险恶,由此可见一斑。他本人便是北宋末年腐败官场的一个缩影。 来到牢城营,武松的命运出现了转折。施恩好酒好肉的款待并不是他飞黄腾达的开始,而是他渐渐走向深渊的起步。如果没有蒋门神的出现,也许快活林的主人依旧是施恩,如此,这个日进斗金养尊处优的小管营也许不会意识到武松对于他的价值所在。武松也许意识到施恩对他优待的目的所在,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生活中,你得到别人主动给予的一块肉,你能回报对方的,也许不只是一口猪。武松无法也不想拒绝施恩对他的特别待遇,其一,一向以武力自负的他早已习惯了来自身边的鲜花和掌声,一经失去,他会有种极不自在的 感觉。其二,武松一定会懂得人与人之间便是相互利用的这个铁定不变的江湖规则,既然你有求于我,那么我帮你解决难题后自然可以在你的屋檐下好好乘凉,更无需像那些劳改犯般顶着烈日做着非人的苦活累活。<br><br> 武松根本没有把蒋门神当做自己的对手,毕竟在酒醉中打死过景阳冈的老虎,便战略上藐视敌人般对施恩夸下“看我把这厮和大虫一般结果他”的超级海口。武松还向施恩要求去快活林的一路上应“无三不过望”,即遇到酒店必须豪饮三碗才肯走过酒店的“望子”(酒旗),一路狂吃豪饮带着五七分酒的醉意前颠后偃、东倒西歪地来到快活林酒家。绿槐树下手拿着蝇拂子坐在交椅上乘凉的蒋门神一副撒手掌柜的形象,殊不知,自己的苦主已经假醉佯颠地从他身边走过进店里寻衅去了。武松这个老江湖果然外斗经验十分丰富,他一再泼掉酒保端来的酒,并要求柜上蒋门神的小妾下来陪他吃酒,一场打斗由此开始。蒋门神的小妾等三人以秒表计时的速度迅速被丢进半埋在地下的酒缸里,可怜的他们在“河阳风月”的酒旆招摇中体味“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去了。这一切,仅仅是醉打蒋门神的序幕而已。 在近四十年来的影视剧中,蒋门神一直被塑造成身高力大善于相扑的武林高手形象,是武松的一个较难啃的硬骨头。尤其是近年来与此情结乃至斗杀西门庆、血溅鸳鸯楼等有关的剧中,为了吸人眼球,导演故意将打斗过程复杂化、悬念化,甚至不惜故意让强者武松吃亏,搞武打场面惯用的先败后胜的套路。原著中的蒋门神与武松其实根本不在同一档次,我们且看,“武松一飞脚踢起,踢中蒋门神小腹上。双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将过来。那只右脚早踢起,直飞在蒋门神额角上,踢着正中,望后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这醋钵儿大小拳头,望蒋门神脸上便打。”如此,武松对蒋门神只是“两脚一踏”便轻松解决。 <p class="ql-block">  醉打蒋门神堪称武松踏上梁山之前的又一高光时刻,他不仅赢得了施恩对其“似爷娘一般敬重”,赢得了快活林一境诸多铁粉的崇拜,更迎来了自己人生的一大转机。只不过,这次转机是祸到临头的锒铛入狱。让他入狱的,不仅仅是蒋门神、张团练、张都监,更是金眼彪施恩。武松成功扮演了施恩打手的角色,也成为施恩与蒋门神一伙黑吃黑的牺牲品。施恩与武松的关系便是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他们短暂的所谓“友情”毫无半点纯洁可言,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自从武松上了二龙山乃至上梁山后,他们虽在同一个山头,呼吸同一样的空气,感受同样的风霜雪雨,但心理距离却渐行渐远,再无善良读者们期待的任何交集。然而,从武松被张都监诬陷后施恩三次入狱极力营救再到发配时的送别,可见,施恩还是懂得知恩图报的,并非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小人。(未完待续,敬请关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