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泉寺里白丁香

记录美好

　 真的是，世上难逢百岁人，山中常有千年树。在山西乡宁小熊山龙泉寺遗址，我们就发现这样的千年古树。时在二零二三年七月。

　　

这棵古树的胸径需要两个人才能合围，树高约在七八米的样子。树干基部干枯开裂，形成一个贯穿的门洞，可容成年人穿梭其中。洞中似有火烧痕迹，疑似遭遇过雷击、战火或山火。树干主枝，约有揽余，不堪重负，劈裂于地，部分躯干，没入土中，似有碳化，不知其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样历经沧桑的一棵古树，居然侧发新枝，长得枝繁叶茂，郁郁葱葱，如擎华盖，遮天蔽日。时到夏至，树叶如黛，花已成果，随风摇曳，似在拍手，似在摇铃，也似在告诉世人今年花事的热闹与繁盛。古树以其特有的方式，彰显着它生命力的坚强，迎接着一批批慕名造访的客人。它坚贞不屈，咬定青山，用它那老迈之躯，努力孕育着子孙，以期子繁孙继，世代昌荣。

　　正在感叹植物界的奇妙，同行的赵生才、刘李明先生又介绍说，在古树东边约十来米的地方，还有一株更大的，早就人间“作古”，倒地数十年了，不朽不腐，坚硬如铁。可能因为它是“庙产”，自带神秘“光环”的缘故，也没有人敢动它的“骨殖”，因此得以保全。我们听着就像是天方夜谭一般，于是放弃眼前美景，穿越密林，立即去寻找这个“目标”，果然，在不远处发现有庞大的古树“遗骨”散落于地，枯而不腐，如同铁杆。两棵古树，一东一西，一枯一荣，恰似一对跨越千年的孪生兄弟。古人“好事成双”的造园理念在此得到印证。

　　什么树能够活这么长时间？又是什么树能够被佛家看好，栽种在寺庙里？其实，它就是小熊山当地常见的一种树，它的名字叫做丁香。

没错，它就是一株丁香。不过，它可不是普通的紫丁香，而是丁香王国里的白丁香。乡宁县龙泉酒厂董事长张英明先生斩钉截铁地告诉我们，以前，他也没有注意这株古树开的是什么花，但是，这两年他留意了，的确是开白花。龙泉酒厂就在龙泉寺隔壁，龙泉酒无疑是在借势龙泉寺的盛名，而用于酿造龙泉酒的泉水，正与那股万年流淌的龙泉水一脉相承。张英明与龙泉寺毗邻而居，自然对龙泉寺和它的白丁香有几分了解，也对龙泉寺这样威武霸气的名号有几分挚爱与敬畏。

人们常说的丁香，一般指紫丁香。紫丁香花朵纤小文弱，花筒稍长，因此总是给人以欲尽未放之感。丁香花未开时，其花蕾密布枝头，称为丁香结。唐宋以来，文人骚客常常以丁香花含苞不放，比喻愁思百结，难以排解，用来写夫妻、情人或友人间深重的离愁别恨。相关诗词有李商隐《代赠》：“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李璟《浣溪沙》：“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

　　据说，白丁香为紫丁香的一个变种，也称暴马丁香。乡宁县林业局干部王世泽告诉我，林业资源普查结果显示，这种暴马丁香，在县南石山森林区有大量分布。乡宁人称紫丁香叫紫荆花，称白丁香叫白紫荆。白丁香与紫丁香的主要区别是叶片较小，叶面有疏生绒毛，叶片纸质，单叶对生，卵圆形或肾脏形。白丁香花序较大，花朵很小，紫丁香花序较小，花朵较大。其次，花期不一样。紫丁香三月二十五日以后就会开花，属于早春开花植物，而白丁香开花则要晚上两个多月，到五月底六月份才会陆续开花。

　　说实在的，在野外看到这些丁香树，外行人是不可能将两者区分开来的，因为它们长得实在是太像了。紫丁香开花的时候，这些白丁香还静悄悄地，一点孕蕾的迹象都没有，所以许多人错误的认为，紫丁香树分公母，不开花的是公树。至于六月份以后才开的白花是什么花，人们也不予理会，见怪不怪，由他去吧。那些久居城市里的人，不是没有见过白丁香开花，就是见过了不识此物。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生之年，一定要去龙泉寺看看，这古老的白丁香，到底还能不能开花？开花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可惜，相约友人连续观察了两年，都没有看到白丁香开花。

原来，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认知，导致了一次次错失机缘。我天真的认为，白丁香就是白色的丁香，只是和紫丁香颜色不同罢了，至于花朵大小、形状、花期，那肯定都是一样的。于是，在紫丁香开花的时候去看白丁香，难怪我们一直没有如愿，守候花期的人也一次次报告说，还没有开花，或者，今年的花遭受冻害了，又没有花了！

今年六月初到石景山出差，偶尔看见万点点白光，甚为好奇，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植物开花？近前看看，稀松平常。走过了，觉得不对，这植株怎么和紫丁香这么像？莫不是那白丁香么？于是返回来拍照识物，果然，暴马丁香！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白丁香。

石景山上白丁香开花了，同样位于乡宁南部石山森林区的小熊山龙泉寺的白丁香开花了没有？县三晋文化研究会的赵保胜会长主动请缨，“我今天下午就去看看”，果然不久，赵保胜就发回龙泉寺白丁香古树开花的图片。这张图片解除了我心中的许多疑虑，它的确是白丁香，它的花期在六月份，它历经千年风雨仍然能够开花。

　　写了三年，修改了上百次的文稿，因为证据链无法闭合始终未能画上句号。现在机会来了，我必须亲自去一趟龙泉寺，看看还会有什么新的发现。我把这个想法告诉监事长郭海全，他喜好摄影，装备齐全，早就想到龙泉寺去拍片子了，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相约第二天就去龙泉寺。

六月五日早上六点多，我们就驱车向龙泉寺进发，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来到了龙泉寺脚下，远远望见龙泉寺及附近的大山里，一片葱茏之中，或有白色点缀，或有白色成片。似残雪未尽，似云落山间，在六月的大地上独成一景。

琼苞缀雪倚青枝，素影摇风弄雅姿。不与夭桃争艳色，独将幽韵付清诗。弃车登山，龙泉寺越来越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走进龙泉寺遗址，就看见一个庞大的白丁香家族，它们老中青少站成一片，生生不息，一片繁荣，在老族长的率领下，开放着艳丽的花朵，正在欢度一年中最好的时光。我们架好长枪短炮，或蹲或躺，推拉摇移，一顿猛拍，意欲把每一个精彩画面都收入镜头。

白丁香圆锥花序，花序大，花骨小，花朵密集；花蕾如米，青中泛黄，清淡雅致，别具风情；花药突出花朵，形似黄豆芽，可惜肉眼难辨，需要借助图片放大才能看清。白丁香花期长，从现蕾到开过，陆陆续续，花开不断，前面的花枯萎了，后面的花还没有开。盛花期的白丁香混合了花香、草香及果香，浓郁至极，清香甚至变成了臭香，极具冲击力。

白丁香花初开为白色花瓣，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浅黄、深黄，最后成枯黄，在同一棵树上能看到由白至黄的不同色调。盛花期，一簇簇洁白素雅，如云似霞，如棉似絮，摇曳生姿，宛如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散发着迷人的芳香，沁人心脾，堪称丁香中的极品，花市中的仙品，花海里的孤品。每年，进入六月，你看，那小熊山上，万绿丛中一点白，一准没错，那就是白丁香开花了！

　　龙泉寺为什么会出现白丁香而不是紫丁香？小熊山上到处都是白丁香，为什么只有龙泉寺里的白丁香长得这么高大又这么长寿？显然，作为“庙产”，这里有神灵“护佑”的功劳，也有人工干预的因素。

查阅相关资料得知，寺庙栽种白丁香，是有传统依据和历史缘由的。白丁香历来受到佛教界的极力推崇，北方的佛教徒为了纪念佛祖得道成佛，一般都会选择在寺庙中栽种这种白丁香来代替菩提树。佛教徒普遍认为四大皆空，人生若菩提。因此，古代在寺庙种植白丁香就成为一种可能，一种时尚。如此，龙泉寺出现白丁香就会顺理成章。

唐·惠能《菩提偈》写得非常通透，“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明镜本清净，何处染尘埃！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可见，佛教徒在寺院栽种白丁香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有理论依据；不仅彰显佛门法力，而且是为了时刻宣示、标榜佛寺为清净之地。

龙泉寺千年白丁香的发现，反证了龙泉寺昔日的存在与辉煌。一千一百多年前，龙泉寺大功告成，佛门弟子就地取材，挖来两株白丁香树苗，栽种在寺庙院里，为它浇水、施肥、修枝，得到特殊照顾的丁香树不负众望，长势葳蕤，花开花落，岁岁年年，香艳了小熊山，清净了佛门地。

白丁香花香浓烈袭人，花序冷艳高贵，寓意勤奋与谦逊的品质。它虽不事张扬，却以其坚韧的生命力和低调的美丽，象征着默默奉献的精神。白丁香的高雅脱俗与内秀特质，使其成为高贵品质的象征，常被用来表达对他人高尚品格的赞美。也许正是因为它高贵的姿态和清香四溢的特质，自古以来就倍受人们珍爱与呵护！甚至走进寺庙，成为佛教徒推崇备至的圣物！白丁香还拥有天国之花称号，据说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就是受到天神的祝福。这应该就是龙泉寺里出现白丁香的根本原因。

白丁香是落叶灌木或小乔木，一般的寿命，也就几十年。如果说它同时属于小乔木的缘故，长得这样高大也就罢了，关键是它还特别长寿，长寿得令人不可思议。现在，人们唯一的解释，那就是它沾染了龙泉寺的地气、水气、人气、神气和仙气。

白花圣洁，非是凡物，凡夫俗子，难结善缘。故此，凡尘俗世，都是以紫为美，以紫为贵，人们更钟情于紫丁香。因此，平常在野外，在公园里，我们能够看到的基本上都是紫丁香。白丁香不多见，那是它藏进了大山里，藏进了岁月深处，不肯流于俗世罢了！像龙泉寺这样古老、年长、高大的白丁香，那就更是难得一见，想要一睹芳容，也就只有走进龙泉寺里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我们能够想见，唐宋时期，乡宁大地寺庙林立，僧侣遍地的情景。龙泉寺院里，僧侣们手植的古柏被一茬茬砍伐殆尽，而长在寺里的、不成材的白丁香，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不能确定这株丁香的确切年龄，但我可以确定它是我见到过、听到过的最年长的丁香；我不能确定它是世界上现存最古老的丁香，但我可以确定，它一定可以列入国家一级古树名木名录而加以特别的保护；我不能确定它是丁香王国的王中王，但我希望它能够成为世界上的丁香王，而这株超级的、具有王者之气的白丁香就生长在龙泉寺！

　　龙泉寺里的白丁香，它仅仅是一株古树吗？不，它是自然的奇迹，用千年时光书写“坚韧”；它是文化的符号，在佛理与民俗的交织中，成为“清净”与“永恒”的象征；它更是时光的信使，让每个驻足者在斑驳树影中触摸到历史的温度。它让“古人”与“今人”有了实实在在的连接——千年前植下它的僧人，或许从未想过，这些白丁香会穿越战火、瘟疫、风雨，长成参天古树；正如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在未来的千年里，它又将见证怎样的人间烟火。但此刻，当指尖轻触粗糙的树皮，当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忽然明白：有些存在，本就是为了让我们在匆匆岁月中，懂得敬畏，懂得坚守，懂得与时光温柔相待。

千年古寺，片瓦无存，只有这棵白丁香不离不弃，无忧无虑，穿越千年，来到今天，也许只是为了与您共赴一场盛世之约！

文字：韩殿臻

摄影/制作：郭海全

制作于2025年6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