槽血炒猪肝粉肠

若水（才苏）

　　战友胡志刚每每说起槽血炒猪肝粉肠时，眼睛会闪闪发光。这个在西岩曾家冲泥土里滚大的汉子，总是戏说这槽血炒猪肝粉肠该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我笑他痴。可有一天在深圳的茶楼里，看见蒸笼里温吞的猪肝粉肠时，忽然就懂了。城步西岩的“槽血炒猪肝粉肠”，确实蕴含着精妙独到之处。

猪肝、粉肠，本是寻常物事，各处皆有，做法却大不相同。西岩人用酸辣椒调味，放槽血调酱，味道便与别处迥异。这槽血，说来也颇有意思。宰猪时，褪尽毛，上架开膛破肚，胸腔内会存有少量积血，约莫一菜碗光景。西岩人便将这一碗血接下来，专用于炒猪肝粉肠。

　　记得那年腊月初八，天寒地冻。父亲叫来两个叔叔帮忙杀猪。意图趁着腊八节人们炕腊肉的黄金时间，让猪肉卖个好价钱，以便还清生产队的欠款。三人忙活开来，200斤的黑肥猪倒地，开水褪毛，又在猪后腿上破个口子，插入铁棍，捅通猪身各部位，吹气使猪皮鼓胀，用尖刀剃净皮毛污垢。猪毛褪尽后，置于木梯上开膛。母亲早已备好大菜碗和菜篮子候着。父亲将菜碗伸进猪的胸腔，几经捣鼓，弄出半碗猪血来。父亲从猪的胸腔里掏出那半碗暗红色的槽血时，一旁的人分明看见碗沿上腾起一缕白气，在晨光中倏忽消散。 这便是西岩人最看重的槽血了。母亲接过菜碗时，槽血还在微微颤动，映着她冻得发红的手指。

叔叔用尖刀划开猪肚，割下一大块猪肝丢进篮子，又寻到粉肠部位，轻轻割开粘连带，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肠面，往外赶肠内杂物，如此两次，肠内便干净了。再用尖刀将粉肠劈成一寸半长短的小段，也丢入篮中。末了，又在猪尾处劈下几斤鲜肉，一并交给母亲做早饭菜。

我跟着母亲进了灶屋，一面帮她烧火，一面想先睹为快。灶屋里，酸辣椒早已切好码在碗里，红艳艳的像一簇小火苗。我依母亲的吩咐，蹲在灶前添柴，看母亲将猪肝切成片，淋上糯米酒腌制。铁锅里的水翻滚时，母亲将寸余长一节的粉肠段倒入汆了个澡就将其捞起，动作快得仿佛怕惊醒了八戒的祖宗。待肥肉中的猪油化开，酸辣椒和葱头爆香的刹那，整个灶屋突然活了过来——那香气是有形状的，先是尖锐地刺破晨雾，继而缠绵地裹住房梁，最后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的睫毛上。腌好的猪肝入锅，翻炒两下，加入焯过水的粉肠，再翻炒两下，最后倒入一小碗槽血和寸葱，和匀起锅。一盘色泽鲜艳、喷香扑鼻的槽血炒猪肝粉肠便成了。

　　饭桌上早已坐满了人。大盘上桌，第一轮便去了三分之一。众人边吃边啧啧称赞："这盐味正好，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 猪肝鲜嫩，粉肠爽脆，酸辣适口，槽血的醇厚更添风味。那滋味，至今犹在舌尖。

许多年过去，这美味已被城步人广泛接受，连宾馆酒楼也有了它的身影。前年春天，妻子的外甥女拾妹在县城设家宴请我们小聚，席上的槽血炒猪肝粉肠，她竟得到了西岩人的真传，味道与母亲当年所做，几无二致。

　　广东人也好吃猪肝粉肠，只是做法不同。客家人将猪肝粉肠做成"八刀汤"，客家酒楼里有大盆的清蒸粉肠，茶楼早点也有小笼的猪肝粉肠。口感鲜嫩滑爽，清淡怡人，却总少了家乡那酸辣醇厚的味道。

食物这东西，最是奇妙。同样的食材，因了水土、气候、做法的不同，便生出千百种滋味来。而人对食物的记忆，又往往与特定的人、事、时、地相连。一盘槽血炒猪肝粉肠，不仅关乎味蕾，更牵连着对家乡、对亲人的思念。

　　如今生活好了，山珍海味也尝过不少，却总觉不如儿时那盘槽血炒猪肝粉肠来得香。或许，令人怀念的从来不只是食物本身，更是食物背后那份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每当想起那槽血的醇厚，猪肝的鲜嫩，粉肠的爽脆，酸辣椒的刺激，便仿佛又回到了腊月初八的灶屋，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闻着锅中升腾的香气，听着父亲和叔叔们谈笑的声音。

这便是舌尖上又一份乡愁了。

（部分图片选于网络，致谢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