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云阳的童年记忆⑥

乔也

家乡云阳的童年记忆⑥

李兴发

沙 湾

从盐码头下河，这一段江岸经三条大沟冲刷，形成沙湾。其地貌特征，江湾一带全是沙岸，与湾口两端所延伸的乱石滩江岸大不一样。因是江湾，湾中的水面相对平稳，利于船只靠泊，而不需趸船。因之，沙湾常有多艘大柏木船并列靠泊。沙湾所处的江对面是张王庙，过河的渡口此上船。

乘船过江坐小木船，船票两分。船不大，只装十几个人，分坐船舷两边，舱中摆满了装满粪便的粪桶和采买的各种货品。家长（操船掌舵人）在船尾一手划浆，一手操舵。前面则是由赶船（乘船）的五六个农民划浆。船先由沙湾沿江边上行，行约两三里后横越江面，船被江水冲击而下，顺势停靠庙前的渡口。虽然江水浩荡，但越江渡乘却很安然。即便洪水季节，宽阔的江面上泡旋涌流，越江的渡船依然。我多次坐船过江，其间有一位女家长给我的印象很深，据说她是木船社的负责人。

船到渡口后，农民们各自挑起粪桶和物品沿梯坎上山。我曾多次去梅子滩看望外公，这一坡陡石梯是必经之路。山很陡，坡度至少有七八十度，从渡口到张王庙梁子，至少要走四五十分钟。山民们挑着装得满满的粪桶和货担登梯上行，其间的艰辛，在今天的人看来，简直不可想象！

泊于沙湾的船与平缓的沙岸高低不一，登岸、上船全靠一条尺多宽的跳板。船的大小和载物的多寡，决定了跳板高低倾斜的程度。因之，上下船时过跳板颇为不易，若不小心，有可能落水。

沿江一带的人，吃用都靠江水，每天有不少人下河挑水，有人还以此为业。枯水季节，从街上下河要走很长一段路程。因之，下河挑水是一件比较费力的活儿。就我们家来说，父亲不在家的时候，挑水的活儿多由母亲一担担挑。待我们一年年长大后，这活儿便逐渐由我们代替，由抬到挑，为大人分担。那年夏天我和弟弟在沙湾沟口险些丧命，便是下河抬水时因沙岸垮蹋而酿成的后果。

夏季洪水上涨，一般会淹没礼洲街，乃至打铜街。偶亦有淹到我家所在的台地沟沿。涨水期间固然减少了挑水的路程，但浑浊的江水必须得打几转明矾，待澄清后方可饮用。

长江历史悠久，单是与人类文明相伴的历史便有数千年，文化积淀深厚。因之，江水涨、消的时候，随着岸线不断被冲刷，往往会有令人意外的发现。有人从被冲刷的沙层下发现一些古代遗物，而以铜器居多，亦有发现金银物件的。于是，便有人利用江水涨落去冲刷水边的沙层，以获取有用之物，当地称之为“冲铜”。冲铜者先将沟底的泥石刨松，然后用撮瓢舀江水反复冲洗沙岸，待泥沙退去，常可于显露出的碎磁烂瓦中发现铜钱、铜元及小铜饰之类的东西。运气好的还会淘出银元来，甚至有淘出金戒指的。有人以此为业，赖以养家活口。我也曾下河冲过铜，还真冲出过小钱。不过，纯是孩子天性，是一种玩的形式。

冬春季节，江水退得很枯，留下大片的沙滩。正对着张飞庙的沙湾，在阳光灿烂的日子，沙面闪烁着银色的光斑。孩子们便在沙地上嬉戏、打闹、追逐，在沙地上写字、堆大沙堆、挖壕沟、筑堡垒。如果挖得太深了，下面会渗出水来，便用含水的沙滴宝塔。

沙湾一带水流平稳，但到了涨水季节，河滩沙坡被淹没了，混浊的江流成了孩子们嬉戏、凫澡儿（游泳）的好地方。不少孩子成天泡在水里，从戏浅水到越小沟，从爬船舵到斗流水，不几天便成了凫澡儿的高手，有的甚至敢横渡长江。正因为孩子们兴之所至，不知道江水暗伏的危险，所以每年总有孩子被淹死的事情发生。就我来说，也曾有过两次危险的经历。这个季节，凡是家有男娃儿的家庭，做父母的便操心得很，常常可以看到拿着棍棒篾片儿的男人或女人到河边找娃儿。即便如此，孩子们仍然挡不住江水的诱惑。

每年端午划龙船是家乡的一大盛事。我们这一带的居民大都聚集到临沙湾的礼洲街、打铜街、正码头等处看热闹。大大小小的娃儿更是里里外外乱窜，格外精神。每当这种时候，孩子们正好可以大胆开口向大人要个零花钱买一个瓢儿巴，一方米豆腐，一个棒棒糖，或是买几个红桃青李吃吃，也许是买一个藤扎的铃铛或是别的什么玩艺儿耍耍。大人们也显得特别宽容，尽管许多人都不富，但一般总能满足孩子们的有限要求。每当龙船在“锵咚”声中从上游急驶而来，观看的人众便欢呼雀跃不止，甚至比船上的划手还给力。

用于竞赛的所谓龙船，并非有头有尾的龙舟，而是用轻快的小木船代替。每船十多名划手，分坐船舷两边，挤得几乎针插不进，一左一右手持短把宽面木桨，船被压得江水几乎漫上船舷。船尾一人敲锣鼓，船头一人立在一块伸出的跳板上挥旗指挥。参加比赛的船有十来条，分别用不同颜色的旗帜和服饰区分。赛船从张王庙西的上游出发，斜穿江面，至小河口一带靠岸，先抵岸者为胜。

每当发令枪响，数条船一齐划动，各船在指挥旗的挥动下，在咚咚锵锵的金鼓声中，划手们整齐划一地挥动桨片奋力击打江流，溅起团团水雾，船如箭一般向对岸冲射过来。人们远远望去，那一条条的龙船直如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蜈蚣一般，煞是好看。由于江流急湍，船在行进中被冲向下游，大多都在小河口以上的地段触岸。但也有个别船只由于把握不好流向，被冲到小河口下的滩口鸡扒子，那就丢人了。偶而也有个别船只因船速太快，或遇有浪涌，船头很容易倾入水中，导致船体翻覆。这时，在一旁巡逻的汽划子便开过去，把落水的人一个个救起来。好在，出现龙船倾覆的情况极少。

沙湾的坡势比较平缓，形成大块的沙坝，船工便利用冬春枯水季节在江边的沙坝上支起架子，修补木船。修船时，除了将朽坏的船板更换，便是将船缝破损处用麻丝桐油灰泥嵌补，然后再用桐油将船重新涂刷一遍。一条船敲敲打打得好几个月。因之，修船的地方也往往成为孩子们戏耍的好去处。

不时有外地耍猴艺人来沙坝上演猴戏，江边近处的居民便围着圈子看表演。似乎从河南来的人居多。我至今还记得猴戏主人敲着锣，对穿花褂戴花帽的猴子唱道：“喊你跳哩你就跳哩，跳几个钱哩回河南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