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风水」三赋

歧凫

造化无言，托微物为喉舌。今缀风、水、风水三札，不过拾草尖风迹、掬溪面水痕。偶记四时风信，乃摹羲和驭日之轨，略述九派水德，实循禹王疏瀹之踪。至若星移地脉，本是玄黄呼吸，仅录山形水影之仿佛，安敢妄言天机？ 古贤余韵，我步微尘，宋玉兰台辨风势，庄生濠畔听天波，郭璞囊中解气理。今缀芜词，若萤光附皓月，惟踵先哲遗踪。 尤慕人间真意，贩夫荷担，汗气蒸腾处自有乾坤吐纳。浣女临流，衣声起落时即现造化柔痕。牧童瞌睡，鼾声应和麦浪风，何异舜琴南薰？故三篇所汲，不过檐雨穿阶迹、炊烟绕梁痕。 今墨迹将干，心中惶惶，恐效楚宫细腰，反成枯槁。学汉殿高髻，终类荒蓬。后之览者，倘于松涛灶火间，忽觉天地清音叩心——此乃风水之魂自与神遇，非关笔墨也。 《风之赋》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无相无形，潜行太虚之末。有灵有信，周流八荒之阔。昔者羲和驭日，乃启四方之户。飞廉司命，遂成八节之序。 若夫条风解冻，启蛰于东北之陬。明庶东来，催绿遍千山之陌。熏风自南至，五弦动而嘉禾偃。舜琴方彻，万木垂帷于天中。及夫金商应律，阊阖启金枢之钥，阊阖风起，白帝执矩于西陆。不周凛冽，卷地而折祁连之草。朔气北临，凝云而结幽都之冰。广莫号于玄冥，六出飞而川岳缟。凉飙倏乎回旋，万象萧然收肃气。 至若松涛解带，王维独卧空山。萍末生漪，宋玉曾惊青浦。荷风送香，浩然南亭独倚。竹韵满庭，太白北窗醉书。桃李腥兮迷客履，花信频传廿四番。飉飚起兮海若怒，扶摇抟空徙南溟。焚轮自天而垂野，摧朽木于丘壑。盲风挟雨以穿林，惊孤鸿于沙渚。 观其行藏：穿林则曰竹，度水则称萍。入松谡谡，过荷泠泠。天风振野鹤之翎，溪云自闲。野吹乱征人之鬓，塞马长嘶。终风竟日，征夫黯兮结眉。飘忽回旋，游子恍然失路。冲风折檣，冯夷鼓浪于溟渤。飓母巡疆，巨鳌负山而战栗。 溯夫青史垂纶，长风鼓荡千秋事，周郎赤壁，赖东风而焚连舳。汉祖云台，歌《大风》以镇海宇！垓下悲风，吹散楚歌八千骑。易水寒飙，卷动白衣一筑声。屈子问天，《九章》托孤愤于回飙。庄生齐物，《南华》寄逍遥于扶摇。至若谢公展履，登蹑凌峰御天风。东坡酹月，扣舷长啸快哉风——皆假风霆之势，尽抒胸臆之虹！ 至若市井谐风，别开生面，或效潘安掷果，驱油壁香车争博佳人青眼，是谓“出风头”。偶学杜牧疏狂，醉青楼薄幸空留“十年一觉”，反落风尘。摇羽扇效卧龙，村童妄测天象。解貂裘换酒，狂客自诩风流！更闻楚王好细腰，满城饿殍追楚风。齐宫尚高髻，举国伐薪仿云鬓——皆道“风尚”，实是风魔！ 然则风过闾阎，岂独戏谑？贩夫荷担，汗气蒸腾唤野风。浣女捣衣，波纹荡漾引溪风。老槐荫下，蒲扇摇凉，翁媪絮叨稻桑事。短笛牛背，牧童瞌睡，鼾声应和麦陇风。樵歌互答于春涧，戍角悲鸣于秋塞。此等烟火气息，虽无青史镂刻，实乃乾坤真脉——王侯将相之风雷，终化黎庶檐下之一呼一吸矣！至若三风立命，系乎纲常，家承孝悌，门庭肃肃传嘉训，是谓家风。士秉清慎，朝野皎皎树公廉，乃称士风。民趋淳厚，闾巷熙熙守伦彝，斯成世风。此三风互济，如春煦涵露，秋肃凋金 ——始知风化之道，不在雷霆在草芥也！嗟乎！风者，天地之呼吸，四时之喉舌。吹万不同，咸其自取。仰观八表风名，俯察青萍之末。乃知，人间噫欠，即宇宙之吐纳矣！欲效庄生御气，驰青鸾兮骖望舒。遍览八极九垓，乘天风兮游汗漫！ — 宋玉《风赋》，托雄雌以讽世，风为其刃。吾今观风，欲纳八极而载道，风即其髓。彼借风云说人间贵贱，吾仰噫欠见生命呼吸。一刺时弊如针砭，一写天钧若太虚。风耶？道耶？在俯仰间耳！ 《水之赋》夫水者，含灵之始，天地之灵液，润物之元，造化之玄工。 察之字理，点画肇爻，坎象存焉。点三为水，焰四火藏，两点凝寒，独沙漠殊形。 或浮于波面，寒魄结为冰。或铺乎广野，素尘降作雪。 潜幽壤而涌甘冽，是谓泉。腾太虚而化缥缈，乃称云。 混茫入风，氤氲为雾。霈然垂宇，或雨或雹。 宵凝草际，泠泠曰露。气肃宵凝，皑皑名霜。 形布地脉，一涯临水，沙碛名滩。两畔环流，汀曲称湾。人力穿凿，沟引曰渠。天工斫就，山涧称溪。 涓涓乃溪汇河渎，浩浩则汤注江海。方储块壤，泓渟为湖。淤深水浅，陂泽名淀。淀波甫定，涌意已生。察其动态，涌焉为荡，微焉为漾。湍流急箭，活水常新。止泓如鉴，腐渊易秽。细浪翻银，其波也。洪涛裂雪，其澜也。怒海掀山，狂澜既倒！ 观其质性，至若五谷精魄，醴泉天赐。入金樽则琼浆玉液，穿肠腑则成鸠蚀髓。造化同源，用舍殊途。活泉润物则草木蕃，死水凝淤则蛆孳渊。育生则万类滋荣，夺生则百骸销铄。德蕴玄黄，道通今古。柔以蚀刚岩，滴久穿云岫。顺道赴渊壑，巉险讵曾避？上善涵虚谷，百川归海晏！若夫水德之蕴，岂独形乎？溯古察今，人文渊薮。 昔禹王承命，斧凿龙门。鲧湮洪川九载无功，禹疏九派百川归海。胼胝非惜身，乃忧怀襄陵之患。家门三过不入，唯念鱼鳖之民。于是凿山通渎，定鼎九州，此乃水德之兴邦也！ 至如载舟覆舟之喻，荀卿警世。犀弩银幡之镇，钱塘潜灵。然水无常势，德无常形。桀凿酒池倾社稷，禹以清流溉烝黎。一浊一清，岂非镜鉴？ 清浊既辨，复观其载，更闻目连拯母，盂盆渡厄。屈子沉湘，沧浪濯缨。或济幽冥之苦，或彰贞士之洁，斯谓水魂之所载也！ 复有吴均观渌，望峰息心。缥碧千丈，游石无碍。水涤尘襟，遂成林泉之志，是知柔波浣世网，微澜照古今！ 水载禹之功，亦覆桀之恶。故君子临流而思，观澜而悟。智者临岸，以色辨渊，清浅可见底，绿沉知水深，墨玄藏大壑，浑黄水气凉。 嗟尔君子，近渚有鱼，其行若迟。鱼巨愈险，是为引路之媒。切莫贪清流，慎勿近渊薮！临渊自惕，敬畏存焉。 — 水性涵天，赋以载道。观澜可悟兴替，临渊当惕清浊。今缀此文，惟愿静水投石，惟余涟漪，澄怀共鉴。 《风水之赋》夫言风水者，岂囿巽坎之质形？实摄乾坤之玄象！ 其名风也，非春条秋肃之谓，乃天地噫气之流形。其称水也，非江海溪涧之属，实造化元精之载体。 故青乌子释奥义，“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斯谓风水真谛！是知： 托风之名，究气机升降之律。 假水之号，察地脉开阖之机。 名虽附丽于风露，道实贯通乎玄黄！夫阴阳构精，山泽吐纳。玄黄孕道，气脉通神。仰观星躔分野，俯察脉络川原。昔者伏羲画卦，龙马负图启玄关。黄帝营邑，风后指南定中轴。此燮理之始，藏聚之宗也！ 若其天文垂宪，紫微垣正，北辰制极引璇玑。二十八宿，列曜司疆分野明。地轴契黄道之枢，洛书衍九宫之变。当其势成，来龙奔跃，势若天马腾霄。去脉逶迤，形如灵蛇赴壑。山骨为屏，贵得金城环抱。水脉作带，妙在玉带萦回。朱雀翔舞明堂，玄武垂颅镇后。青龙蜿转卫左，白虎驯俯踞右，四象既备，生气氤氲焉！ 至乃法四时之序，顺山泽之姿，春不凿震方惊地脉，夏宜疏离位引天和。穴接星辰之精，向合元运之转。罗经分二十四山，抽爻换象。遁甲演七十二局，趋避玄微。观凹崖而知避煞，临曲水而善导灵。凹风射肋，纵真龙亦成腐胔。曲水朝堂，虽涓滴可毓珠胎。故郭璞迁城，沉剑泉底起云阁。陶侃易门，避煞隅角生卿相。此皆师法自然，夺神工于毫芒者也！ 观夫青史昭昭，周鼎峙岐山，凤鸣应昴宿；汉旌扬沛泽，云气化龙鳞。李冰凿离堆，顺水势而驯洪浪；钱王射潮弩，借沙堤以锁狂澜。韦睿择马鬣，自蒿壤竟起麒麟。裴度平淮西，修福宅以息兵燹。然秦皇凿脉，金椎空锁金陵黯；宋祖摧角，斧斤频折晋阳春。萧梁浮屠压王气，石虎铜驼招祸殃—乃悟顺天因地者昌，逆势强为者亡！ 至如尘寰百态，或托形胜以慰魂，卜吉壤而安先魄，此乃人子孝思，情犹可悯。或效公输研矩度，参星土而究玄微—斯诚格物之志，堪比张衡！然今之痴妄者，朱门争牛眠，点穴偏逢三煞位。蓬牖觅阳基，卜居却遇五鬼临。典尽钗钿充贽礼，效孟母反招孤煞。赊来罗盘测凶吉，学晏婴竟犯黄泉。术士摇唇，哄得愚夫夜移灶位触太岁，灶火焚宅成笑柄。愚氓溺妄，逼令孀妪日改门向冲三刑，盗贼破扉叹荒唐！忽嗤某翁求催丁，倒转罗盘子息绝。富室欲添财，遍埋铜钱引锸镐。乃叹信罗盘能改天命者，愚不可及！岂知福地福人居？心田方是长生境！ 嗟乎！风水玄机，岂罗经可囿？实乃三才交感，天光布炁于玄窍，地脉吐精于黄壤。人居毂中，仰俯通神。故圣人仰观俯察，春不夺农时以养地德，秋勿竭泽渔而断水脉，此参赞化育之功也！风水之道，岂废峦头理气？实需形德相济。观星峦若明镜，可鉴地脉之玄机。修心田如沃壤，方纳天人之真气。故郭璞沉剑，必依九宫生旺之方。范公置庄，首循万姓饥寒之需，此形法为体，仁德为用也！《易》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善师形者不泥迹，善驭气者贵存诚。昔杨公救贫，点穴必察孤寡泪。裴度修宅，平乱先安士卒魂。是知罗盘量尽三合水，不及心泉涌善渊。此非以心为盘，以善为脉者乎？ 是知，寻龙当审来去脉， 点穴须辨浮沉砂。吉凶在己休诿地， 祸福由心岂假山？ 但使灵台通造化， 檐角风铃亦天籁！ —风水实乃心术，其玄微岂在罗盘爻象？青史昭昭，禹疏九河，其德在民。桀壅酒池，其祸由心。今作此赋，非述龙砂向水，实彰三才至理，天光地脉，终汇灵台方寸。心泉善渊，方为造化真源！愿破伪术筌蹄，共仰天风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