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师岁月:反修营的记忆

王欢庆

<p class="ql-block">1969年的盛夏,风云变幻的国际局势下,一纸命令从沈阳军区传向广袤的北大荒。7月15日,经沈阳军区报请国务院、中央军委批准,决定组建沈阳军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第六师;8月19日,第六师正式成立。彼时,中苏边境局势紧张,在“屯垦戍边”的号召下,这支特殊的队伍承载着加强边境防御、开发建设边疆的双重使命,在三江平原上拉开了建设大幕。</p><p class="ql-block"> 也就是在这激荡的岁月里,我的命运与六师紧紧交织在一起。那年,父亲接到工作调动的通知,毅然决然地带着母亲和襁褓中的我,从萝北县奔赴六师下辖的反修营。那一路的颠簸,但对父亲而言,却是一段充满信念与担当的征程。</p><p class="ql-block">抵达反修营后,父亲迅速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白天,他和战友们扛着工具,在荒地上开垦农田、修建房屋,为扎根边疆、建设边疆挥洒汗水;夜晚,还要参与巡逻值守,警惕地守护着这片土地,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情况。在那个艰苦的环境里,父亲用他坚实的臂膀,为我撑起了一方小小的温暖天地,也用实际行动诠释着对国家的忠诚与责任。</p> <p class="ql-block">童年的记忆是在七岁那年,凛冽的风掠过反修营一连那仅有的七八栋土坯房不到三十户人家,卷起阵阵雪末。我时常蜷缩在家里的土炕上透过挂满冰霜的玻璃,盼着放学归来的玩伴。</p><p class="ql-block">他们背着母亲亲手缝制的花布书包,踩着积雪嬉笑奔跑着奔向学校。而我,只能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呼出的白雾在窗上凝结成蜿蜒的霜痕,勾勒出心中对校园的渴望。</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像往常一样,我又踮着脚扒在教室的窗户上,冻红的鼻尖几乎要贴到玻璃上。教室内,朱老师正握着粉笔在黑板上书写拼音,洁白的粉笔灰簌簌飘落,洒在她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上。忽然,她停下讲课,转身望向窗外。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怜惜,随即便推开门,朝我轻轻招手,我小心翼翼地坐在长板凳上,望着课桌上歪歪扭扭的刻痕,朱老师递给我一本崭新的作业本和一支削得尖尖的铅笔,鼓励的目光让我鼓起勇气。握着笔的手微微颤抖,在泛黄的纸页上,郑重地写下了人生中的第一个“1”字。那一刻,教室里的火炉子把我的脸颊烤得发烫。</p> <p class="ql-block">在反修营的土坯房之间,总飘着几个高低不一的笑声。爱平、小光、二孩、连登,还有总扎着歪歪羊角辫的于君,我们几个像被北大荒的黑土地黏在一起的糖豆,成了连队里形影不离的“星光小队”。</p><p class="ql-block">爱平总爱把柳枝编成草帽扣在头上,带着我们在麦垛间玩“抓特务”;小光跑得最快,总把冻得通红的手往我们脖子里塞,至于小光的妹妹于君,哪怕总被哥哥嫌弃是“跟屁虫”,却总是跟在我们后面追,粉扑扑的脸蛋冻得像熟透的山里红。</p><p class="ql-block">那些被寒风揉碎的欢闹声,如今还像屋檐下的冰溜子,亮晶晶地挂在记忆里。</p> <p class="ql-block">十二岁的风里,藏着离别的味道。当父亲和母亲说工作调动要去六师师部时,我攥着弹弓的手突然没了力气。那几天,反修营的每一处都变得格外珍贵——土坯房墙上我们用木炭画的“藏宝图”,教室窗台上我们种的蒜苗,还有连队那棵我们玩闹时总挂着我们书包的歪脖子树。</p><p class="ql-block">临走前一天,魔头带着小光、二孩、连登和于君偷偷翻进我家院子。他们变魔术似的掏出珍藏的宝贝:爱平的铁皮青蛙,小光用桦树皮叠的小船,二孩攒了好久的玻璃糖纸,连登舍不得用的玉米形的钢笔,还有于君红着眼眶塞给我的,她亲手编的蝈蝈笼。</p><p class="ql-block">嘎斯车扬起的尘土模糊了反修营的轮廓。我趴在车窗上,看着小伙伴们追着车边跑边喊,直到他们的身影变成地平线上跳动的小黑点。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不仅要告别熟悉的土坯房,更要告别那段在风雪中疯跑、在教室里胡闹的年少时光。而六师师部,又会是怎样一番新天地在等待着我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