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讲堂】694 《百年荣光 岁月刻痕，千年古邑 何以寿阳？一一应邀参加寿阳一中大讲堂有感》 文/白天

寿阳作家

百年荣光 岁月刻痕，

千年古邑 何以寿阳？

一一应邀参加寿阳一中大讲堂有感

白 天

六一前夕，寿阳一中（原寿阳中学）李校长邀请，说要我回校讲一堂当地历史人文的课，接到任务，我便有些紧张。这些年我也去过好多地方不同场合讲课，有全市非遗保护方面的，有全县文学文艺创作的，有文化馆站干部培训的，有文旅导游比赛实践的，有乡村振兴文化建设的，等等。但是无论哪一次，都没有像回母校演讲这样紧张而忐忑。

半个世纪前，母亲送我走进寿阳中学这座大门，那时的校舍青砖灰瓦，操场边高大的老榆树极其粗壮。老榆树上挂一口大铁钟，门房大爷每日按时按点打钟，伴随着我们四百多人的日月晨昏，指挥着我们的上课下课。那口大铁钟仿佛就是军营的军号，天还未亮，“当当当当”连续四下，大家起床，上午下午连续三下上课，连续两下下课，单个一声一声的算是熄灯。那根长长的绳子，必须顺着手劲把指令准确传达到大铁钟上。如今归来，大铁钟早已换上了电铃，或者电子音乐，声音设计悦耳动听，却远没有那时的大铁钟来得悠扬。想一想，一棵老榆树，一位门房老人，一双手拉动绳索，就可以召唤数百人赶日日星辰，读天下文章，那是多么富有诗意的图景啊。

今年，正值母校百年校庆，我有幸受邀在寿阳一中大讲堂作演讲，题目是《千年古邑，何以寿阳？》。台下坐着数百名师生，我看见前排同学的眼睛闪烁着求知的渴望，眼神亮得像是要滴出水来。我站在台上，望着那一张张面孔，忽然感觉自己的声音竟有些沙哑发抖。半个世纪的光阴，在喉头凝结成块，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寿阳，是一个始建于春秋时期的马首古邑，到西晋太康年间建置寿阳。后几经战乱、更名、迁徙、漂泊，归属划分，延续两千多年后走到了今天。孩子们作为寿阳人的一分子，应该知晓寿阳的历史，应该知道寿阳故乡就是母亲滋养成长的家园。

讲堂上开讲了，当年寿阳中学的钟声仿佛从远处敲响，当当的，穿过玻璃窗，闯入礼堂里来。这钟声五十年前便如此，如今已经更新换代，敲钟的人也不知换了多少，校园的莘莘学子们一代一代学有所成，走出校园，扬帆远航。我于是想到就在校园的钟声里，其实藏着古邑寿阳的诸多文明密码，这钟声里藏着多少千年古邑的不死魂灵。老校院的北门外，寿阳的古城墙早拆了，通往大操场的北城门也不见了踪影，仿佛唯有这钟声，还固执地敲打着时间的节拍，不肯随波逐流。我读书时，每每听到钟声，便想象它是古时朝阳阁城楼上的更鼓，提醒着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如今想来，这钟声何尝不是一种固执的抵抗，抵抗着遗忘，抵抗着那些要将古城连根拔起的蛮荒之力。

台下那个戴眼镜的女教师，是我们的省作家协会会员，她微微仰头，静静听着演讲。她多年教高中化学，却热爱历史文学，常常有诗文在报刊发表获奖。我想，历史与文学这东西，在教科书上不过几行字，在人的心里，在寿阳文化人的心里，却是朝阳古阁钟鼓楼上的钟鼓声声，是那二十四根活络柱轮流值日的神秘，是渗入老城砖缝里的深绿老苔，是东关拐角老店门楣上的精致雕花，是城门外那口千年古井里依然甘甜的清凉井水……

我谈到城东那座木结构朝阳阁。读书时，每逢周末，我常与三五同学去阁上寻幽闲坐，搬动寻找那根轮流值日的活络石柱。那时石栏下的石狮子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却依然踞守在那里，看尽车流与行人。有一次，我们发现石碑上刻着"大明正德十二年”（1517）的字样，才知这朝阳阁竟有500年的历史。到了七十年代，那座古阁便被无端拆毁。

如今那座古阁拆了重建，规模扩大，样貌还在，成为寿阳人的文化精神图腾。周围建起了广场，市井店铺，朝阳阁显得雄伟了许多。石狮子依旧蹲着，只是眼中少了沧桑，似乎多了几分无奈。讲到此处，我见前排一个男生悄悄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也许是他心中的那座朝阳阁吧。少年人生总是喜欢把记忆画在纸上，却不知真正的记忆是刻在骨头里的。

说起寿阳的老街那最数东关北塂。六十年前，街两旁是清一色的木板门店铺，清晨卸下门板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某种奇特的晨曲。药铺里的老掌柜戴着圆框眼镜，用黄铜小秤（戥子）抓药材；书店的老经理总在午后打盹，任我们翻阅那些泛黄的书页。如今老街拓宽了，铺了柏油，两旁是玻璃幕墙的商铺，明亮得刺眼。只有偶尔从某条小巷深处飘来的烧烤烟火气，还顽固地提醒着这里的曾经。

演讲过半，我发觉自己的声音渐渐平稳。记忆一旦决堤，反而变得流畅起来。我谈到寿阳的五大文化辐射圈，那些在民间流传的有远古创世神话，有非遗传承的部落征战。那些神话故事反映着远古人类的童真和梦幻，充满想象，富于幻想，女娲造人落磨寺，轩辕蚩尤大战阪泉山，老寿星出生黄岭壑，这些与寿阳关联的神话如今鲜有人知道，但他们的血脉或许正流淌在千千万万个寿阳人的身体里。文化这东西，原不必张扬，它像城墙外那片老树林，年年落叶，又年年新绿，沉默地见证一切，诠释一切。

最后，我说到寿阳中学的老榆树。我读书时，它已是合抱之木，后来更见粗壮。树皮上的皴裂像是老人额头的皱纹，却依然在春日抽出新芽。然而岁月交替，风雨沧桑，老榆树早已不见了身影。如今的校园迁到新址，办学条件早已今非昔比，但是她留给我的记忆却如同那棵老榆树，年年新枝勃发。校庆前日，我特地去看了它，我在古县衙老城墙脚下终于找到了老榆树从地底下“串”过来的“后辈“们，它们蓬蓬勃勃，开放着鲜嫩的榆钱花。发现古城墙上还留存着一些歪歪扭扭的深深浅浅的枪炮眼儿，仿佛是历史上的斑驳字迹，也许那是南北朝北方民族留下的民族大融合的痕迹，也许是清末民初战火绵延留下的历史伤痛。新痕叠旧痕，竟成了古城另一种年轮。

演讲结束，掌声响起。我看到有几位老师也在鼓掌，想必他们虽不是我的同窗，却也是我的校友。跨越百年的时光流水，我们先后在这校园里奔跑；多少年后，我们在此重逢，虽然互不相识，却仿佛心灵相通。散会后，一个男生在微信里问我：“老师，您觉得我们寿阳最珍贵的是什么？”我想象着他青春的面庞，忽然想起五十多年前，我也曾这样追问过我的老师。

“是乡愁吧。”我说，“但不是县志上那些冷冰冰的文字，而是普通寿阳人骨头里的记忆——老文化馆的说书声，冬至日的羊肉香气，甚至是你第一次逃学时的顽劣。这些记忆堆积起来，就成了寿阳人的乡愁，成了古邑寿阳的根基。”男生似懂非懂地“嗯嗯”。我知道，终有一天，他会明白的。

史书记李校长送我走出校门时，学校的铃声再次响起。我回头望去，看见那阳光下的挺拔笔直的银杏树，宽大叶子伸展臂膀的法国梧桐，以及我们和同学们在夕阳中投下的长长的影子。树下的青年学子们说笑着嬉闹着，我想其实他们正站在历史的某个重要关头。我们今天所接触和应用的智慧农业、5G矿井、北斗导航、华为芯片、AI技术，以及我们所向往的神舟飞船、航空母舰、太空航天站，等等等等，正在悄然改变着我们的课堂、学习和生活，处在这样一个伟大的时代，我们何其有幸，又何其任重道远？

寿阳古邑之所以为古邑，不仅在其年代之久远，而更多在于其记忆之绵长。寿阳中学的一百年，有奋斗，有抗争，岁月沧桑，百年荣光。应该是这绵长记忆中的一个浓重的逗号。时代的钟声从来没有止息，我轻轻对自己说：“回来了。”

的确回来了。虽然城墙已拆，虽然老街已改，但钟声依旧响在耳畔，老榆树依旧根脉绵延，那些在骨子里刻下的乡愁记忆，也依旧生动鲜活、蓬勃葳蕤。

2025、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