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湖飞歌 / 罗鹿鸣

九色鹿鸣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青海湖飞歌 </p><p class="ql-block">                                 罗鹿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青海,我的第二故乡。其心脏,便是那一片浩渺的湛蓝——青海湖。作为中国最大的内陆咸水湖,它静卧于青藏高原东北缘,海拔近3200米,面积逾4600平方公里。这片被古人叹为“青海长云暗雪山”的一湖圣水,于我,是魂牵梦萦的所在。环湖一周的夙愿盘桓已久,而能以观鸟之名驱车绕湖,更是梦中未曾勾勒的奢望。托青海湖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与朱雀会的厚福,竟让我这“奢望”无梦成真,得以在“鸟会青海湖”的盛事中,重溯大湖旧梦,追寻羽翼新踪。</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青海湖的地理密码,藏在它“三山环抱”的格局里——北面大通山,东面日月山,南面青海南山,如同大地张开的臂弯,将一湖湛蓝揽入怀中。而湖中的海心山、沙岛、三块石,恰似翡翠盘里的明珠,连同湖周边的湿地,为鸟类提供了繁衍栖息的秘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我曾为它写下诗句:“那一年,我从湖的北岸经过/我是我父亲的满崽/我,二十一岁//这一年,我从湖的南岸来看你/我是我女儿的父亲/她,二十一岁//这一年和那一年之间/隔着一个时间的大湖/我所历的岁月/只是青海湖的二十七点波光……”这首在原子城、在德令哈曾让听者动容试泪的《青海湖》,其吟咏之地,我又回来了。此地不再是“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苍凉,我亦非二十一岁大学毕业志愿支边青海的那个青年般意气风发,或女儿成年时我正年富力强的担当。此番归来,我是卸甲二年、观鸟三载的花甲学徒,携着笨重的“长炮”——佳能R1搭配RF1200mm定焦镜头,意图在“夕阳红”的余晖里,捕捉大湖精灵的刹那芳华。</p> <p class="ql-block">       此行始于青海湖东北的213国道,先南下东岸的小泊湖,再北上沙岛,溯甘子河湿地,经西岸的沙柳河、仙女湾、圣泉湾,到南岸的黑马河、江西沟,再走东线的洱海、倒淌河,逆时针环行。在观鸟达人眼中,我认鸟辨鸟仍是蹒跚学步的稚童。这次环青海湖观鸟,高手云集,我岂敢就观鸟而班门弄斧?我便只絮叨一二,在这国际重要湿地、东亚-澳大利西亚候鸟迁徙路线的关键驿站,如何用手中这“重器”,笨拙而执着地追寻飞鸟之姿。</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这定焦“长炮”,在十天前川西林深叶茂处曾是同伴的笑谈(“唯一扛‘大炮’拍林鸟的”),但这尊神器置于青海湖畔,顿显英雄本色。辽阔的湖面、无垠的草甸、星罗棋布的湿地,正是它发挥超远摄威力的绝佳舞台。我的目标清晰:尽可能多地拍“飞版”:拍鸟的飞舞之姿,定格飞鸟翱翔的瞬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5月21日中午,车过金银滩,穿越承载着厚重历史的原子城旧址,在接近青海湖东北岸的国道旁,一场关于 “隼” 的辨识课突然开课。副驾驶座负责观察鸟况的队友马老师一声低喊:“有猛!”。鸟情就是命令,我迅即靠边停车。高原的风带着凉意,正午的阳光灼目。我开后背厢车门,取相机,装独脚架,拉伸,调整……这套繁复动作在观鸟抢拍的争分夺秒中,显得格外笨拙。戴着近视兼老花镜的我,焦急地向右方山坡草地搜寻,一片茫然。“在那儿!山梁电线杆上!”队友袁老师反复指点,目光才终于锁定电线接头处一团灰影。“猫头鹰?”我暗忖。然而,镜头瞄准一看,那黄褐色的身躯瞬间推翻了臆测。它,似乎也察觉了这群不速之客。只见它双足一蹬,如离弦之箭俯冲而下,紧贴山脊草皮低空疾掠一圈!我的心跳骤然加速,镜头死死“粘”住那抹矫健身影。当它昂首,直刺几乎没有云絮的湛蓝天幕时,翅羽在逆光下近乎透明,翼尖锐利。“好像是黄爪隼?!”我脱口而出。我观鸟三载,功力尚浅,认鸟仍是“肉”了些、“菜”了点,常自嘲初中生水平,辨识鸟时底气总显不足。车上持望远镜观察的夏老师沉稳补充:“看羽色,应是红隼。”管它是黄爪隼还是红隼,这高原蓝天下的一抹猛禽飞影,已被我贪婪地“收”入镜中。后来查《中国鸟类野外手册》才知,红隼雌鸟与黄爪隼的羽色确有重叠区间,这场 “悬案” 恰是观鸟的魅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五月下旬的青海湖畔,草色由黄转向青绿,盛名在外的油菜花海尚未露出踪迹。在这片广袤的湿地生态系统中,每一片水域、每一处草滩都可能成为鸟的栖息家园。在湖的东岸遥远的水草沮洳之地,正在繁殖期的斑头雁时而成群结队地在湖面上空盘旋,时而排成整齐的“一”字形,时而形成优美的“之”字阵。它们修长的脖颈向前伸展,黑白相间的头部与灰白的腹羽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卷。我架起相机,用高速快门捕捉下它们振翅高飞的瞬间。</p> <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早上的晨光里,我们驱车前往仙女湾。跨过我曾为其赋诗的沙柳河时,只见河道里好几种水鸟在戏水。我让队友先下车,自己将车停到桥头外的路边,取上相机小跑上桥,队友们已拍完河滩里喧闹的棕头鸥、灵巧的普通燕鸥和潜水的普通秋沙鸭。“快看!雨燕!”林子大了老师一声轻呼。这些敏捷的小精灵在桥上的天空翻飞疾行,尾羽的剪刀破空而来。我急急昂起沉重的镜头,然而,那群迅捷如闪电的小精灵,已从我们头顶掠过,只留给镜头一串模糊的尾翼——“屁股版”!懊恼瞬间攫住心头。普通雨燕,这几乎一生不落地的“空中隐士”,在青海湖亦属难得一见。此后环湖三日,竟再无缘邂逅,这惊鸿一瞥的“尾灯”,终成此行一大遗憾。我的青海湖的飞羽图鉴,于此缺了灵动一页。</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我正为雨燕惆怅,几只大鸟从刚察县城我们下榻的酒店方向翩然飞来。初看轮廓,以为是寻常家鸽。“管它是家是野!”心念电转,手指已将相机对焦模式切换为“全域对焦”。“哒哒哒…”快门连响,如机枪点射。回放细看,张张精彩!羽色斑驳,颈泛幽蓝金属光泽——是原鸽,家鸽的野生祖先!我惊喜翻涌,其中一张堪称神来之笔,尤为绝妙:那只灰头黑喙、颈绕虹彩的原鸽,赭红色的双足并拢相握蜷缩于腹下腰部与尾羽黑灰的绒羽中,双翼展开成略斜的一字悬停,脖颈微缩,沐浴天光,神态安详,恰似一尊入定的菩萨,悬浮于湛蓝天幕,进行着不可思议的“空中坐禅”。这偶然的定格,超越了物种记录,成为自然神性的瞬间显影。失之雨燕,得此奇观,青海湖的平衡之道,妙不可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第三天上午,自江西沟驶向著名的二郎剑景区时,新铺柏油的旅游公路紧贴湖岸。一只英气勃勃的燕隼,竟悠然停歇在靠湖一侧的路桩上,仿佛专程迎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停车,让队友们先饱眼福。待我悄然开门取器材,刚蹲下身,它却倏然振翅,斜掠公路,一个漂亮回旋,又稳稳落在前方另一根路桩上。它侧首回望,眼神犀利,羽冠微耸,髭须闪光,带着几分审视、几分“搔首弄姿”的戏谑。我将车缓缓靠近,熄火。屏息,开门,取出“长炮”,轻关车门。绕至车右后侧,蹲踞。距离近得能看清它虹膜的金黄。它如炬的目光,穿透镜头,与我对视。我拍下它威严的“呆版”特写,心里希望它淡黑带着黄褐色羽缘的修长翅膀打开,一飞冲天。它不解人意,仍气定神闲,兀然不动。我蹲得气息微喘,它依旧从容。怕耽误队友,我试图轻微挪动惊飞它。岂料身子刚动,未及按下快门,它已如一道灰色闪电,霎时举翼,直冲云霄,只留给我一片空白的天际和徐志摩般的怅然——“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近在咫尺的飞版,终究成了镜花水月。</p> <p class="ql-block">       遗憾常有,但青海湖的慷慨更甚。青海湖五大繁殖夏候鸟——斑头雁、棕头鸥、渔鸥、普通鸬鹚、凤头䴘——才是湖与岸真正的主人。其中尤以斑头雁和棕头鸥,赐予了我最丰盛的飞版盛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斑头雁不愧是能飞越喜马拉雅山的勇士!作为青海湖“五大夏候鸟”之首的斑头雁环湖皆见其身影,种群庞大,馈赠我全套飞版。其飞姿充满力量之美:白黑分明的头、颈绷得笔直,一双橙黄脚蹼如标枪般挺直紧贴下腹白色绒羽,头、脚、尾三点成一线,破风而行。在天空、湖面、草原的幕布上,书写着力量与优雅的协奏曲。孤傲的单飞、比翼的双飞、壮观的群飞……它几乎满足了我对大型水鸟飞版的所有想象。</p> <p class="ql-block">       青海湖五大夏候鸟之一的棕头鸥,其飞行同样令人心醉。褐棕色的头巾下,展开的翅翼如出鞘利刃,一双红蹼像御风破浪的船桨。它们在湛蓝湖天之间、金黄沙丘之上、碧绿草甸之侧,划出凌厉弧线,留下无数灵动优美的掠影,诠释着青海湖的活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普通燕鸥与渔鸥,这些湖上的“战斗机”也频频入镜。渔鸥体型丰硕,燕鸥身姿纤巧,它们俯冲扎水的瞬间、悬停觅食的姿态,都为我的飞版图库增添了丰富素材。</p> <p class="ql-block">       环湖一周,车轮丈量过湖岸线,镜头追逐过天际线。青海湖的波光,叠印上无数羽翼掠过的轨迹。从原子城外的初遇猛禽到二郎剑畔的错失燕隼,从沙柳河的雨燕之憾到原鸽赐予的空中禅意,再到斑头雁群掠过如诗湖面……这咸水湖托起的生命乐章,在“倒淌河声喧青海”(杨揆《青海道中》)的古老韵律里,焕发着新的生机。手中的长焦镜,记录的不仅是飞羽的形态,更是时间浪潮冲刷下,一个观鸟学徒如何以笨拙的虔诚,贴近这片高原圣湖的心跳,在每一次快门启合间,重温那跨越时空的——大湖梦。这梦,关乎飞翔,关乎故乡,更关乎我们对这片净水与万千生灵永不止息的凝视与守护。</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回望烟波浩渺的青海湖,元代诗人马祖常的句子浮上心头:“青海无波春雁下,草生碛里见牛羊。”千年前的静谧,今日依然在鸟翼下流转。青海湖管理局的数据显示,得益于数十年封湖育鱼、退耕还草的努力,青海湖鸟类种数已增至235种,水鸟总量突破60万只。我的镜头虽仅捕获其中吉光片羽——斑头雁的队列划过“长云暗雪山”的天际,棕头鸥的尖啸应和着“铁骑横行铁岭头”的边塞遗风,红隼的孤影掠过原子城昔日的荣光——却已足够编织一场盛大的飞羽之梦。</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当夕阳为湖面镀上金辉,我刀剑入鞘,镜头装包。呼叫着的斑头雁的归巢队列掠过火烧云,突然想起隋炀帝西巡时“百鸟翔集” 的记载。千年来,青海湖始终以博大胸怀滋养着候鸟的迁飞之路,而我们这些背着长焦镜头的“现代猎人”,不过是时光长河中的过客。当最后一张花彩雀莺的飞版存入存储卡,我忽然懂得:拍鸟的终极意义,不在于 “数毛” 的精准,而在于目睹生命自由舒展时,内心涌起的那股热流——那是对自然的崇敬,对万物共生的礼赞。青海湖不仅是一个观鸟者的天堂,更是大自然馈赠给我们的生态课堂。在这里,我仿佛听到了远古以来的生命密码:候鸟们每年跨越千山万水回到这片水域,在这里繁衍后代、完成生命的轮回。这种生生不息的自然力量,让我们在按下快门的同时,不禁对生命产生深深的敬畏。</p><p class="ql-block">       年逾花甲的步履或许不再轻捷,但青海湖的飞羽飞歌,已为我的第二故乡刻下最生动的注脚。这趟“无梦成真”的旅程告诉我:观鸟者的青春,不在年岁,而在每一次屏息凝视时,与天地生灵共颤的心跳。青海湖的波光,永远等待着下一个二十一岁的梦,无论它属于肉体,还是灵魂。</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                   2025年6月7日,于惠州惠风和畅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