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

含章

<p class="ql-block">今天是父亲离开我们第七个七天,老人们说,七七是逝者灵魂最后徘徊人间的日子。“断七”,老家的风俗是要用供品来祭奠的,今天是最后一个七日,我早以叮嘱了老弟一定要以我的名义点三柱香,叩三个头。</p><p class="ql-block"> 泛黄相册里的隐形相片</p><p class="ql-block">七七四十九个日夜,我反复摩挲手机里褪色的照片,泛黄的合影里挤满儿孙辈的笑颜,却始终寻不见父亲少年时的轮廓。唯一留存的,是从堂屋墙上拍下的奶奶的炭笔画像,褶皱里藏着未竟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爷爷走的那年,十三岁的父亲攥着高小奖状站在灵堂前。煤油灯下刚写完的作业还摊在桌上,辍学的命运却已轰然降临。他把课本叠进樟木箱底,扛起锄头走向田垄时,裤脚还沾着课堂上的粉笔灰。那些被中断的加减乘除,后来都化作了家庭账本里永不褪色的数字。</p><p class="ql-block">两年后的深秋,十五岁的父亲背着高热昏迷的叔父,在泥泞的路上跋涉三日。肺痨在当时是避之不及的瘟疫,他用破棉被裹住唯一的弟弟,在路人惊恐的目光里穿行。深夜蜷缩在邵阳医院的弄堂破角落,听着叔父微弱的喘息,数着瓦片上滴落的秋雨。后来他总说,那个寒夜让他明白,生命的重量要靠脊梁来丈量。——所幸,叔父得救了。</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精神防线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崩塌。她常在暮色里站在家门口,用变调的嗓音呼唤儿子们的乳名。父亲从田间归来,总要先抚平母亲凌乱的发丝,轻声应一句"姆妈,我在",再转身生火做饭。灶台腾起的烟雾里,少年的肩膀渐渐宽厚成全家的屋檐。</p><p class="ql-block"> 原来父亲从未留下少年时的照片,却早已将担当的基因,刻进了我们血脉深处的年轮。</p> <p class="ql-block">  黑提包里的岁月帐本</p><p class="ql-block">这七七四十九个日夜里,我反复回忆父亲重病时母亲叫我掀开那个专属父亲的破旧的黑提包。拉链咬合处的皮革早已磨出毛边,金属扣也锈得发乌,可当它敞开的瞬间,泛黄的纸页间仿佛漫出了半世纪的光阴。</p><p class="ql-block">那本白色的有时代印记的封面本里,工整的小楷排列成生命的坐标。全家三十余口人的出生精确到时辰,连外婆家、叔叔家每位成员的信息都丝毫不差。父亲总说“生辰是人的根”,原来他早把家族血脉编织成了细密的网</p><p class="ql-block"> 另一本墨水浸染的黑色账本从1969年写起家庭收支,煤油两毛三,红薯五斤八分钱,大哥的学费、小弟的新书包,每一笔都像钉入时光的楔子。</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代的工分记录、八十年代的学费支出、新世纪的孙辈红包,每一笔都是他用半生光阴书写的责任。</p><p class="ql-block"> 人情簿的本子最薄,却承载着最沉甸甸的温度。谁家婚丧嫁娶、添丁进口,父亲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红是喜事,蓝是白事,绿是乔迁</p><p class="ql-block">我摩挲着这些账本,忽然明白他用会计的严谨丈量着岁月。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与文字,将平凡日子里的柴米油盐、聚散离合,都酿成了家族永恒的记忆琥珀。</p> <p class="ql-block">  算盘珠子里的家风</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算盘珠子在时光里拨弄出独特的韵律。七十年代初,他攥着大队会计的牛皮账本,在煤油灯下核对着工分;八十年代初骑着二八自行车穿梭乡道,公文包里装着全乡的财务报表;九十年代初在区办煤矿的办公楼里,掌管起上万职工的生计账册。那些泛黄的凭证里,藏着他用踏实与严谨书写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算盘让我们成为村里大米饭吃得最多的人家。每逢他出差归来,帆布包总像百宝箱般神奇——韶山带回的印着毛主席故居的花体恤,领口处的红色丝线绣着金色字迹;供销社买的红灯草戒外套,我穿着新衣服在晒谷场奔跑时,总能收获小伙伴们羡慕的目光。放学路上攥着父亲给的零钱,在国营饭店买个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独有的麦香,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我考上师范那年,父亲的信总带着油墨味的牵挂。"食堂饭菜可合口?换季衣裳够不够?"字迹工整得像他账本上的数字。我却总潦草应付:"别操心,饿不着。"直到这次父亲过世后整理旧物,发现这些信被父亲用牛皮纸仔细包好,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母亲说,他常指着这些信对孙辈说:"你们看,你姑当年多懂事,从不乱花一分钱。"</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时代的局限像无形的囚笼,锁住了他向上的阶梯。母亲总在灶台前叹息:"你爸在外头算盘珠子拨了大半辈子,临了连退休工资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父亲那些未能实现的抱负,化作为我们兄妹上学筹集学费而整日忙的身影,化作省吃俭用买来的课外书籍。我们六个孩子在煤油灯下成长,三个考上大学,三个走上了技术之路。当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看见父亲在抹眼泪,他颤抖的双手把烫金证书贴在胸口,仿佛捧着毕生未竟的梦。这份浸透血泪的坚持,最终让我们兄妹在不同的领域,续写着他未完成的人生篇章。用半生的遗憾,为我们铺就了通往广阔天地的道路,而那些浸透汗水的账本,早已成为最珍贵的家风传承!</p><p class="ql-block">如今,您的孙辈们不是手握硕士文凭,就是戴着研究生帽,每份体面的工作都靠自己的拼搏挣来。当年您在煤油灯下拨弄算盘的背影,在他们的录取通知书里、在专业领域的钻研中,有了全新的延续。那些您未曾抵达的远方,我们正替您一一丈量;那些您深藏心底的期盼,正化作家族枝桠上最饱满的果实。这一切,足以弥补您半生的遗憾了吧!</p> <p class="ql-block">七七祭尽,您的归途已近。安息吧,父亲!我们会替您守好这个家,把母亲照料周全。往后的日子,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您的爱早已融进家族的血脉,护佑着我们子子孙孙一路前行。您虽沉睡于山河,儿孙的思念却如藤蔓延,岁岁年年,永不断绝。</p> <p class="ql-block">后记,父亲的帐本很厚,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算是给自己留个念想。父亲的丧事在乡里也办得很热闹,但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开个追悼会,我写下这个美篇算是对父亲的深深悼念!</p>

父亲

账本

泛黄

算盘

煤油灯

我们

那些

丈量

母亲

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