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惩(七)

笑纳时光

<p class="ql-block">  钱文被七手八脚地抬进了自家窑洞,放到冰冷的土炕上。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色青灰,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烈刺鼻的恶臭——那是旱厕的污秽,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如同腐烂了千年的墓穴泥土般的阴冷腥气,令人作呕。</p><p class="ql-block"> 刘美娥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会趴在炕沿哭。叶连枝哆嗦着去打水,想给儿子擦洗。钱满囤站在炕前,看着儿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老泪纵横,一股巨大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铁箍,死死勒住了他的心脏。</p><p class="ql-block"> “爹……爹……符!活节节给的符!”刘美娥猛地想起什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扑到钱文身上,手忙脚乱地在他湿透、沾满污秽的衣襟里摸索。终于,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个三角形的符咒。</p><p class="ql-block"> 然而,当符咒被掏出来的瞬间,刘美娥的手僵住了,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p><p class="ql-block"> 那原本用朱砂画着扭曲符文的黄裱纸,此刻竟变得一片漆黑!像是被浓墨浸透,又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上面散发出的不再是香烛纸钱的味道,而是一股浓烈的、令人窒息的焦糊恶臭!符咒的边缘,甚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无形力量腐蚀过的炭化痕迹!</p><p class="ql-block"> “啊!”刘美娥像被烫到一样,失手将那块焦黑的符咒扔在地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p><p class="ql-block"> 钱满囤看着地上那块焦黑的符纸,又看看炕上气息奄奄的儿子,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了冰冷的土墙。完了……活节节的法子……也没用了。那东西……破了符!找上门了!</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时,一直昏迷不醒、牙关紧咬的钱文,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在倒气。紧接着,在刘美娥和钱满囤惊恐万状的注视下,钱文猛地睁开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但那根本不是活人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他的眼珠向上翻起,几乎只剩下了浑浊的眼白!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那翻白的眼珠死死地盯着窑洞那黑黢黢的拱顶,瞳孔深处,仿佛映照出了某种常人无法窥见的、来自深渊的恐怖景象!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着,舌头僵硬地伸出一小截,喉咙里持续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涎水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脸上的污秽。</p><p class="ql-block"> “文子!文子!”刘美娥扑上去,用力摇晃他。</p><p class="ql-block"> 钱文毫无反应。他的身体开始以一种极其怪异的频率和幅度抽搐、扭动,四肢不受控制地挥舞蹬踹,仿佛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骑在他身上的东西进行殊死搏斗!他的力量大得惊人,刘美娥被他猛地甩开,撞在炕桌上,疼得龇牙咧嘴。</p><p class="ql-block"> “嗬……嗬……齐……齐……”钱文喉咙里的“咯咯”声,渐渐变成了一种极其悠长、极其沉闷、如同破旧风箱被拉到极限的嘶鸣!那声音……竟然和当初门洞里那“黑骨桩”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 “啊——!”叶连枝刚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儿子这副模样,吓得尖叫一声,水盆“哐当”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p><p class="ql-block"> 钱满囤浑身冰凉,他猛地扑到炕边,死死按住儿子疯狂挥舞的手臂,对着吓傻的刘美娥吼道:“快!快去请徐大夫!快去啊!”</p><p class="ql-block"> 刘美娥这才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出窑洞,哭喊着朝夜色中跑去。</p><p class="ql-block"> 窑洞里,只剩下钱满囤和叶连枝死死按着疯狂挣扎、喉咙里发出非人嘶鸣的钱文。油灯昏黄的光线在墙壁上投下父子俩扭打撕扯的、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群魔乱舞。钱文翻白的眼珠死死瞪着虚空,那悠长的“齐……”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混合着老人绝望的喘息和呜咽,构成了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p><p class="ql-block"> 徐大夫被刘美娥连拖带拽地请来了。他看到炕上钱文的模样,也是大吃一惊。把脉,翻眼皮,听心跳……徐大夫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只剩下无奈的摇头。</p><p class="ql-block"> “脉象乱得……不成样子!邪风入脏,惊厥失神……这……这已经不是寻常的药石能医了!”徐大夫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赶紧……赶紧准备后事吧!看这样子……恐怕……熬不过天亮!”</p><p class="ql-block"> “不——!”刘美娥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瘫倒在地嚎啕大哭。</p><p class="ql-block"> 钱满囤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佝偻着背,缓缓地、缓缓地靠着冰冷的土墙滑坐到地上。他浑浊的老眼望着炕上那已经不成人形、发出非人嘶鸣的儿子,又缓缓移向窑洞正面土台子上,那两口并排放着的、薄皮棺材。</p><p class="ql-block"> 昏黄的灯光下,那两口棺材沉默地矗立着,盖子上还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杂物。它们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吗?一个给儿子,一个……或许不久之后,就轮到自己和老伴?</p><p class="ql-block"> 钱满囤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一阵嗬嗬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声音,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他沟壑纵横、写满绝望的脸颊,无声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那湿痕的形状,在摇曳的灯光下,竟隐隐像是一个扭曲的、无声哀嚎的人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