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线写水

桃李不言

黄昏静好，湖面映衬着天光，我踱步于湖边，湖水微漾，如一面轻摇的明镜，映出对岸柳树婆娑的身影。我俯身蹲在岸边，手伸入水中，清凉的湖水便温柔地包裹了手指，也顺流浸入我的血脉之中，仿佛我亦渐渐成为湖水的一部分。

垂柳的枝条袅袅婷婷地拂着水面，摇曳生姿，恰似一管饱蘸浓墨的笔毫，于这无垠的水面上，划出深浅浓淡的痕迹来。我痴痴地凝视着，那柳条拂水处，便牵出一圈圈涟漪，悠悠漾开，又渐渐散失于远处。湖面浮萍如墨点般漂游不定，小鱼偶自其间跃出，溅起细碎水花，复又落入水中，顷刻间便杳无踪迹了。远望湖上，一条小舟正慢悠悠地划行，水波轻拍船舷，发出缓慢而低沉的吱呀声，如一支古老的歌谣在湖面上低徊。

倏忽间，一只蜻蜓闯入眼帘，它挣扎在柳枝织就的罗网之中，薄翅抖动，恍若一片坠入网中的枯叶。我探身向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从缠绕的柳枝间解脱出来。这小生命一脱束缚，便倏地腾空飞起，转瞬消失于烟波深处，只留下柳枝兀自微微颤动，宛如绷紧的琴弦，余韵久久未绝。

我复又蹲下，指尖划过水面，竟捞起一小截朽木，湿漉漉地躺在手心。木上裂纹纵横交错，蜿蜒曲折，深深刻进木纹里，如老人脸上深刻而沧桑的皱纹，也如无声的岁月在时间深处刻下的重重年轮。它曾经也是葱茏的生命，如今却流落湖中，沉浮随波。我轻抚着木纹，指腹下分明是凝固的波澜。浮生何尝不似此木，于时光长河里漂浮颠沛，历经冲刷；然而每一道裂痕之下，又蕴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韧性与坚忍呢？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月亮悄然升起来了。月影投在湖中，摇摇晃晃，竟如一滴巨大晶莹的水墨晕染开来。我俯首湖面，水面里自己的身影与垂柳的倒影渐渐重叠，融为一体。那万千柳枝依旧垂拂湖面，此时竟仿佛变成一支支在天地间书写的巨笔，水纹就是墨痕，涟漪就是字迹，在湖面这幅素宣上写下无穷无尽的行草篆隶。

原来湖光柳色所书写的，正是天地间最悠长而深邃的文章。我们沉浮其中，虽在渺小处亦能窥见永恒——原来造物主早已用柳枝蘸着湖水，在光阴的宣纸上写满了箴言：每道波痕都含哲理，每缕风过皆成诗行。生之奥秘并非藏在远方，它就在这柳丝与水纹的缠绵里，在浮萍与游鱼的邂逅中，在朽木裂纹间默默低语。

此时微风拂过，柳枝依旧轻拂水面，而那水面上的月影，也随波荡漾，如墨晕一般缓缓散开，漾满了整面湖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