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荒原

习惯了

　　退休后尽量保持了阅读的习惯。只因阅读可以将自己从烟熏火燎的世俗里抽离，暂时安放在另一片无我、或只有我的空间里前行。阅读时是静宁的，静宁时方可见心中的底色。

重读马丽华的《走过西藏》，发现一页是折叠的，恰恰是241页，恰恰是西行阿里的章节

　　想起来了，那是退休的前一年，在阿里狮泉河夜读时所折叠。在西藏工作一生，唯独没去过阿里，为了却遗憾，2021年初冬，这个并不友好的季节，我刻意随项目组去了阿里，刻意带上了这本书。

从昆莎机场出来，一路颠簸，尘土飞扬，翻过拉梅拉达坂时就远远地望见一个不大且规整的城镇显现于荒漠莽原里，背景是无限延展的粗旷山势，混沌而蛮荒，于视觉上有些冲击……。这便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狮泉河。

一阵阵的耳鸣，是高海拨变化的典型反应，还有过速的心跳，随时要屏出胸膛。

　　狮泉河这个戈壁滩上的边陲小镇象是走失的孤驼，形单影只地踌躇于戈壁荒滩上，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大風和低温，极干旱，少的可怜的降水都是以霜雪的方式完成。这里的草长得低矮贴地，不规整地散落于灰褐色的沙砾上，有些贫瘠，生命力却异常地顽强。包括人在内，在这里生存都需要勇气，更需要极强的忍耐力。

此行有些气喘有些沉重，极目焦涩枯干的戈壁，一阵阵卷起尘土的旋风，吹成了高高的白色风柱，心情也不免怆然起来。以至于当我脚踏实地站在阿里分行门前孔雀河河堤上时，还在怀疑这条水量丰沛，有些奔腾的河流的真实性。

　　我们一行住在阿里大酒店，已经开始供暖了，房间里特别燥热，简直呆不住。晚饭后，我沿着一条栽有红柳的街道漫无目地走着，街道冷清，几无行人。走的远了连商店也没有了，电线杆也没有了……

一条空旷干燥，白漫漫的大道在我面前无限地展开，路上的景物已想不起来了，但是那个傍晚的天象我却清晰地记得，西方半天晚霞，峥嵘缤纷，几道青蓝之光直达穹顶，流光溢彩，远方延展的山峦尽被染成金黄色，极尽渲染，壮丽辉煌。

　　天色灰暗时，我已经置身于一片荒原之中，这种沙土石砾地貌在阿里随处可见，这种荒原没有名称，至少在地图上都查不到，我非常愿意用一个概括的名称“那片荒原”来表示 。

这是一块没有被有被影响和破坏的地域，保持着不受锄犁，人世见弃的光景。站在荒原的边缘，举目四望，只有荒丘环阜四面环列，地上地下周围的一切，就象天上的星辰一样，自古以来就没有发生变化。这个时候，我们那种随人世变幻无常而飘泊不定的感觉，那种受世俗功利扰动的心情被屏蔽了，于是有了些许的安定沉稳，有所寄托。

事实上，那片荒原奇恃的壮观，是在它由明过暗的过渡点上开始的。这个地方实在是与夜更契合，天色暗下来，就能看出弥散的夜色和荒原上的景物有一种相互凑合的趋势，大气里的冥味和大地上的冥味，融到了一起，仿佛同理连枝，结成一气氤氲。

　　我深深地陷入大自然所营造出的特别的氛围中，不顾凛冽的风吹的脸生痛，仰头闭目极度享受着这个时刻，痛并快乐！这就是自然的神奇的力量，这就是这片荒原的魁力所在，不动声色却直击内心深处。

夜空繁星闪烁，银河贯穿天际，我想要努力感知天空的博太，宇宙的无限，想要直达目光不及所处，一阵晕眩袭来，这不正是马丽华所言说的“审美晕眩”。这种感受只有在青藏高原上，在天上阿里才能体验到。这是一种化境，是超越，虽然短暂，也是我神往的这一方独具的情景与情感。

终觉得，走遍千山万水，不就是在寻找这瞬间的化境，心中顿时涌现大片的感动，不禁热泪盈眶。这种体验和收获过于珍贵，对我而言是一次纯精神层面的游历，人生如此有限，又多为种种窘迫所困苦，如果我们没有将兵荒马乱整理得心平气和的能力，那就不妨从各种杂乱里抽身出来，短暂的超越成为必须，否则便被平常的日子清耗殆尽，心智失去灵光。

　　退休后生活在熙攘浮华的城市，蜗居于钢筋水泥的构建里，却时常怀念远在天边的那片荒原，那片荒原于我如同老友般地存在，每每想起总不缺久别重逢的期待。那片荒原真的存在让人迷恋的吸引力，能够让爱它的人回忆起来有一种不同寻常、与人无忤的温蔼面容，苍茫的暮色和那片荒野联合起来营造出一种风光，堂皇而不严峻，感人而无粉饰，保持着浑厚的醇朴，有一种被世俗称为美丽的地方所难以企及的高超卓越。

　　六月，天还没有大热，我喜欢沿着街边的绿化带散步。初夏的风，掠过阴凉的树，绽妍的花，微醺的香，一切都是刚刚好。与面容温和的人们混迹在一起，呼吸市井气息，沉浸烟火俗常，亨受退休后的松驰生活，心甘情愿做一个闲散无为的人。

无为不是糊涂和混沌，而是清晰地知道自己走在美好的路上。我对自已当下的状态还算满意，一如今日的晚霞，漫过天际厚重的云层，开启夜色的天幕时，是黄昏里最绚烂的时刻。

一个人能在孤独的寂静里发出光来，必然是与世界认真对谈过的。

一个人能在混沌的尘世里目光清澈，必然是心中存有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