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秘书啊，秘书（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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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 隶

一

马主任喉咙里，发出一阵怪怪的声响，脸上，却渐渐褪去一本正经，眼神里，若有若无渗透出一丝丝满意。

马主任说，你们，表现可以，很努力，稿子，写得不错，以后，要多写，写多了，慢慢就熟了。接下来，我来修改，你们抓紧公文核稿，这几天你们写稿子，公文核稿都是我，现在又交还给你们，还有信息简报，马上要编，大家继续辛苦。

马主任说完，桌上电话响了，马主任叫小李先走，叫小丁留下。小丁看马主任打电话，心里七上八下。

马主任打完电话，对小丁说，你的稿子，写得好，值得表扬，这么短的时间，不容易，你是不是找了大张？

小丁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马主任，点了点头。

马主任笑了笑，端起他的普洱茶喝了一大口，小丁觉得，马主任有点皮笑肉不笑。

马主任又说，记住，不同的人，说话都是不同的，要站在那个人的角度来说话。找大张，可以，几次几次找，都可以，关键是，自己要多动脑，明白不？多动脑，多找规律，进步才快。这个稿子，已经送到省政府了，省政府研究室会修改的。

二

接下来的日子，小丁算是真正进入秘书这个阵地，整日，在战壕里，摸爬滚打，星夜兼程。

他看了《公文写作大全》，看了《十五种法定公文详解》，看了《公文写作常犯的二十种错误》，看了《公文运转流程要务》，等等。

小丁觉得，与大学里学的，完全不一样。大学有一门课《写作》，讲怎样写诗歌、散文、通讯、报告文学、小说，等等，就是没有讲公文写作。公文写作，专门用于职场，在机关，必须严格按照国家规定的十五种法定公文的要求和格式来，不符合的，还要被打回来，省政府就有一个退文制度，凡是不符合要求的上报文件，不收文，直接退回。

公文核稿，小丁一边学，一边干，先核简单的，后核较复杂的，再核复杂的，不懂就问。几个月下来，渐渐的，慢慢的，有了一点感觉，有了一点兴趣，有了一点心得。

信息简报编辑，比公文核稿简单多了，就是对厅直单位和各市局报来的信息稿进行筛选，择优录取，放在信息简报里，一周出一期。由于实行了信息报送与厅各处室、厅各直属单位、全省各市局的目标管理挂钩的制度，充分调动了大家积极性，完成得好，年终名利双丰收，完成得不好，名利皆受损。信息稿件的报送，变过去的五天无一稿十天不开张，为现在的日日有来稿一周可出刊。小李小丁的任务，就是文字筛选、把关、录用。

目标管理更简单，就是对各单位的目标完成情况，进行检查，季度一次，半年一次，年终一次。也有现场督办，主要针对滞后目标，现场督办，主要是跟着马主任，到滞后单位走一遭。

最难的，还是写文字材料，相当于创作，创作又分纯创作和组合创作。纯创作，就是没有任何现有资料文件简报信息，要靠收集、调研、分析、论证，再草拟提纲逐字撰写，又必须实事求是，真实准确分寸得体。

总之，各军种兵种，各兵器火器，十八般武艺，统统交手过招，千锤百炼。

三

三个年轻人，日日夜夜，风雨兼程，在最前沿的战壕里，经风雨，见世面，枪林弹雨，硝烟弥漫，浴火淬练，涅槃蜕变。

小张的文笔已经快要接近大张了，小李的文笔也即将驾轻就熟了，小丁的文笔已经从不懂，到半生半熟，再到摸得门道，说出个三五，写出个七八了。

但是，小丁渐渐发现，在这段日子里，小张，似乎好像可能，在向小李靠拢，或者说，在一步一步的，张开看不见的大网，铺天盖地的从天而降，从小李的头顶上，飘撒下来，要把小李套住罩住裹住。这是一张看不见摸不着的大网，只能，用心灵去感应，用直觉去体会，用第六感官去触摸。

小丁，感觉到了。

四

小丁发现，每天早上，小张上厕所有点怪。以往，大张起得最早，大张走后，小丁起得最早，小张第二，小李最后。大家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上厕所，通常大便小便一起解决，完了，按一下按健冲水走人。小张上完厕所后，不会马上出来，他会用水管和刷子认真打扫卫生间，这个细节，小张以前从来没有。小李早上，从来都是最后一个用厕所，进厕所第一件事，就是认真冲洗厕所。难道，小张，在暗暗为小李服务？

小丁发现，公文核稿，小张对小李和小丁的帮助，有细微差别。小丁请教时，小张的态度语气，都很真诚又耐心，但小张的讲解，仅仅停留在小丁所提那个问题的点上；而小李请教时，小张不仅在点上讲解，还会以这个点为圆心，向四周延展，把这个点的周边与点的关系，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有时，小张还会走到小李电脑前，指着电脑里的文档，针对小李所提问题，零距离讲解，几乎是身子挨着身子，头挨着头。

小丁发现，参加厅务会，小张通常和小李坐在一起。厅务会，主要方位，是厅领导坐的；次要方位，是厅机关处长们坐的；两侧方位，是厅直属单位负责人坐的。后排及其他边边角角，是议题起草方的起草人员坐的，三个秘书，也和这些普通职员一起，坐在后排的边边角角。每次，小丁总是坐在最远的角落，而小李选的座位通常与小丁有一段距离，小张通常会挨着小李坐。

大张在的时候，小李心里只有大张，小张小丁，不属于小李考虑范围。大张学习去了，小张有了机会，小丁连机会也没有。小丁觉得，小李至少不讨厌小张，小李对他小丁，总有一丝丝察觉不出的鄙夷与不屑。

表面上，小张与小李，每日按部就班，平平静静，正正常常，但小丁的直觉，巳经愈来愈明显感到两人在暗流涌动。

五

一天晚上，小丁躺在帐篷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入夏以来，气温渐高，蚊虫也多了起来，帐篷里的空气更加闷热难熬，想敞开帐篷又有蚊虫，小李进进出出也不方面，小丁憋得“七窍生烟痛不欲生”，心想必须买一个袖珍风扇调节空气，不然帐篷里根本没法呆了。

凌晨一两点，小丁困得不行，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恍恍惚惚听到有女生的声音，很弱很小，只响了一下。小丁以为是楼下哪家窗户里飘出来的，没在意。

没过多久，女生的声音又出现了，短短的，又只有一声。这下，把小丁彻底惊醒了，他坐起身，在黑黑的帐篷里，竖耳静听，听了好一阵，什么声音都没有，整个屋里，静得连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小丁缓缓躺下身子，睁着眼睛看着窄小帐篷顶，黑咕隆咚，迷迷糊糊，慢慢的又睡着了。

六

第二天夜里，小丁同样失眠，虽然帐篷里多了一个袖珍风扇，但吹出来的风，又让小丁一时半会儿没法适应，凉快是凉快，可那风在窄小的帐篷里，窜来窜去，搅得心烦意乱，总觉得是一团骚动不停的精灵，鬼笑坏笑的不停捣乱。

小丁率性关了风扇，睁着眼睛，斜望着帐篷出气的网格缝隙，呆呆的，无所思又有所想。帐篷外的客厅，泛着窗外都市街灯昏暗的余辉，与客厅里的微光搅融一起，静静的，在至暗中相依为命。

又是凌晨一两点，那声音又出现了，比头晚上的声音要小要弱，细若游丝，如歌如泣，是一种压抑后发出的声响。小丁听得真真彻彻，声音，好像是从小李屋里发出来的。小丁纳闷，难道，小李遇到伤心事，大半夜里，独自落怀，哀怜幽怨？

小丁，慢慢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小心翼翼，蹑手蹑脚，轻轻挪到小李门口，侧着脑袋，贴着耳朵，紧靠门与门框缝隙，屏住呼吸静听里面的动静。里面静静的，什么声响也没有，死寂一般的静。

小丁悄悄回到帐篷里躺下，又侧着身竖起耳听了好一阵，还是什么也没听到。小丁怀疑自己是不太敏感了，胡思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七

白天上班的时候，小丁开始有意无意暗中观察小张和小李，感觉两人很正常。

从性格上看，小李不外向，也不内向，也不中性，小李应该偏内向，但不完全内向。喜欢的人，比如大张，小李就外向，主动搭讪，表情丰富，眼睛发光；不喜欢的人，或者瞧不起的人，就内向了，不爱说话，不爱搭理，不感兴趣，不会靠近。这些，不会写在脸上，表面上都过得去，骨子里却让人感应得到。

小李喜欢帅气的男人，喜欢当官的男人，喜欢有钱的男人，同时，又必须是年轻的男人。小张，除了年轻，这三条都占不上。

小张的面相与小丁相比，都属于平庸型，但性格上，小张活套，小丁木纳，这在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小张颜值的缺陷，加之小张心灵手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使小张在人际关系方面，自然天成，左右逢源，心想事成，手到擒来，给人真诚热情乐于助人的好感。

小张这一优势，在小李失恋的日子里，得到了充分发挥。小李对小张有意无意的靠近，从开始的不反感，到后来的不排斥，再到最后的好感慰藉温暖，一切都不知不觉自然而然。不露痕迹，没有痕迹，是小张的天赋，他有这个能力。

小丁想，他们会不会巳经走到一起了？

八

这天晚上，小丁在帐篷里胡思乱想时，想到一个细节，就是小李的阳台和小张的阳台，是挨在一起的。

挨着的，会不会从这边的阳台，爬到那边的阳台？

小丁坐了起来，黑黑闷闷的帐篷里，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他不敢往下面想了。

小丁又躺下，脑袋乱乱的，迷迷糊糊又要睡着了。朦胧中，小丁觉得小张不可能从自己房间摸进小李房间，小丁睡眠不好，上半夜睡不着，下半夜也睡不着，屋里的任何动静，他都会第一时间察觉的。小张也不可能从阳台爬过去，五楼，这么高，爬过去风险巨大，谈个恋爱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想着想着，小丁觉得不可思议，觉得自己无趣无聊。

后半夜，小丁刚要睡着，又被惊醒。小丁侧耳细听，那声音，似乎从很远传来，极其轻微，极其小声，是极度抑制后从口腔缝隙中挤压出来的声音。这声音，时断时续，若隐若现，细若游丝，又惊心动魄。

小丁从帐篷里摸出来，贴在小李门口听，仿佛还听到了小李急促的呼吸声。小张一定在小李房间里，小丁这样判断，浑身骤起鸡皮疙瘩，全身所有的细胞骤然燃烧，心脏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脑袋里的所有血管似乎也在扭曲中极速痉挛。

小丁又挪到小张房门边竖耳静听，里面死寂一般沉静。小丁慌忙钻进帐篷，蜷缩一团，慌张得索索发抖。

九

第二天天一亮，小丁早早来到办公大楼顶层，在厨房烟囱旁边位置，朝宿舍区张望观察。

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宿舍区，而小张小李的阳台正朝着办公大楼，不过距离有一百多米远，小丁无法清晰地看清阳台上的细节。

挨到上班，小丁从公安处借来军用望远镜，举起一望，阳台的一切立即清清楚楚。小张和小李的阳台，中间只隔了一堵墙，墙上有一个比拳头大一点的墙眼，墙眼上穿了一根粗粗的绳子，绳子又从小张阳台上绕到了小李阳台上。如果从这边阳台爬到那边阳台，只需一个凳子，人站在凳子上，再踩在阳台扶拦上，两只手牢牢抓住绳子，很轻松的跨到对面阳台扶拦上，进入隔壁阳台。

所有的胡思乱想，所有的猜测判断，都应验了。

小丁软软的回到办公室，无精打采地坐着。小张进来了，头发整整齐齐，穿得利利索索；小李进来了，精致淡妆，远山含黛，枝春带雨。小张微微朝小丁点点头，小李眼皮也不瞥，像风一样，径直飘到小丁对面坐下，隔着电脑显示屏，小丁看不见小李，仍能明显感觉得到，小李暗香盈盈气若幽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