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儿酸

张榜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麦黄时节,家乡的风里总裹挟着一股酸味儿。在中条山麓的沟沟坡坡,青绿的山杏儿垂成一串一串的算盘珠。熟透的杏果儿坠弯枝桠,碰着风吹雨打便"啪嗒、啪嗒"跌进荆棘里、草丛中。我闲坐在山脚那棵白皮松下的大石头上,数着石头缝渗出的滴滴汗珠子,回忆起50多年前那些个追着山杏花奔跑的春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个年代,那个时节的山杏花是雪,是雾,是漫山遍野的碎银子。我和前院的二楞踩着满坡的青苔、露水往坡上跑,裤脚扫过带刺的酸枣棵子,倒春寒的风钻进我没有扣子的领口,后颈结出一层一层的鸡皮疙瘩。"东沟的杏皮儿酸,南坡的杏核儿大!"老张头蹲在村头的磨坊门口抽着旱烟,烟锅子一明一暗像是在预告山杏儿的丰歉。去往东沟有一条陡峭的小路我们不走,偏往最陡的南山坡钻。两只鞋底沾满黄泥,指甲缝里嵌着草屑,只为给日后摘到"最大、最解馋"的杏果儿蹚一条新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翻山攀岩成了一件苦差事。早年,崖壁上的青苔滑得像鞋底抹了油,那些“鬼圪针”专挑裤腿钻,“倒钩草”能把我的袖口扯得稀烂。酸杏儿掉落后藏在刺丛里。我寻得捡起用指甲掐开薄皮,酸汁子"刺溜"钻进我手上的伤口里,疼得我龇牙咧嘴。去年这个时候,我见一头野猪猛拱后山坡那棵大杏树,野猪的獠牙还粘着树底残留的半干半腐的山杏儿果肉。这些畜牲们这些年被人宠的,百米外有人聊天它居然不慌不乱不理不睬,只顾自地嚼的杏核咯嘣响,嚼两口就咧嘴往后退一步——这家伙怕是也被酸得倒牙根了,它这一通折腾,倒把满山的酸味儿拱得更浓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神奇的要算杏仁儿入药的辰光。有人把晒干的杏核儿砸开,乳白的杏仁子泡在粗瓷碗里,一股别致的酸味儿混着苦香直往鼻孔钻。要说"止咳平喘”它比药店卖的“苦杏仁”还要地道。“隔壁李婶就常来我家讨要,她说她爹哮喘时,熬碗杏仁粥比喝人参汤还顶用。我却疑心那些杏仁儿在熬汤的锅里打转时,是不是也像我品尝山杏儿的皮肉时一般,"酸死个人、酸死个人哟”地咕嘟不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暮色漫过南山脊梁时,酸杏儿的酸味儿愈发浓了。一阵晚风掠过晒场,盛放山杏儿的柳筐里,果肉在阳光下渗出琥珀色的汁水。想起有一次我和二楞赌气吃酸杏,酸的他两个腮帮子肿得像塞了两个山雀蛋,眼泪、鼻涕糊满脸。前日见二愣在朋友圈晒他孙子啃山楂片的照片,我回他一条消息:山楂没有山杏儿酸,蜂蜜泡杏核仁治咳嗽又润肺,要不要周末带孙子回山里来摘点?他秒回了我三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月光爬上窗棂时,山杏的酸味儿渗进了我的梦里,梦醒后发现口水浸湿了枕巾一大半。梦中那些扎着刺的酸,扎着手的酸,扎着心的酸,倒比苦甜多了。毕竟,中条山的酸裹着土腥气、是石头缝里迸出的倔强,是少年时咽下的苦涩。生长在山里的娃,那一个不是被山里的酸咸苦辣浸泡了一天又一天,最后都化作那句没说出口的心里话――酸是清醒的滋味,酸既不失生活的真实感,又不会让人沉溺或绝望。它让人在生活中保持清醒,在回味中品尝着快乐!</span></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张榜奎 2024年06月07日制作于山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