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钓鱼</p><p class="ql-block">文/唐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觉醒来,抬头看钟,还在子时深夜。睡意阑珊的我,端了一杯温水,信步来到北阳台。</p><p class="ql-block">窗外一片寥静,石城正安然酣睡。入夜时那灿亮的一城灯火,早已湮灭;只有几束星星点点的光亮,还在楼宇的窗口,疲惫地闪烁。夏夜的月光,恬淡无为,朗照下的明城墙,轮廓清晰,骨架巍巍;绕城西下的秦淮河,波光粼粼,泛着涟漪,浮载着六朝风花雪月,也演绎着几多的兵火铁血。</p><p class="ql-block">面对这似古非古的意境,思绪顿时激扬,不能自己;我在用时光,用岁月的脚步,丈量心灵的疆域。</p><p class="ql-block">忽見,对面城垣下的河面,亮着一道兰色的光束,时而游移,时而聚焦,那是独钓秦淮月的夜钓人……</p><p class="ql-block">事与事会产生联想,物与物的相踫会产生心理的自然呼应。伴我一生的钓鱼雅兴,特然勃起。我给拥有自家生态园的学生发了个要去垂钓的微信,不想,还在掼蛋打牌的学生迅即给我复信“老师,就明天”。</p><p class="ql-block">我整了整垂钓的鱼具,也理了理纷乱的思绪。在遥远而模糊的记忆深处,我在搜索第一次钓鱼的时地。穷尽思索也难以断定。</p><p class="ql-block">好像是在上中学的时光,好像就在家门口,那条清浅的唐家冲。别看河名俗气,河状普通也不宏阔,那可是老家人的母亲河。它汨汨流淌,昼夜不舍。是它带走我来到人世的第一声啼哭,是它汇聚半镇乡邻在那儿洗菜、淘米和浣衣。呈现着生活祥和的日常和诗意盈盈的人间煙火……。</p> <p class="ql-block">随着时光的流逝和阅历的开阔,我的钓趣越来越大。小镇周遭的沟渠河坝,都留过我密集的脚印。我曾想,我的性格与钓鱼人的耐心、守候,定力和站功都相悖逆,是什么动因和诱惑使我如此迷恋,和它结下不解之缘;是什么力量和情致让我恒永不断,一钓就六十年。也许找不出理由和答案,就象喜欢一个人,或一桩事,不需要理由,“尘缘”或“命定”就解释得足夠。</p><p class="ql-block">我抽出七节鱼竽,把它伸出窗外。用手也用情轻轻地拭擦;抖了抖竽梢的弹性和力道还在,雄势不减;竿上的黑漆早已斑驳脫落,那是因为手的多次把玩触摸,是风霜雨雪的浸润磨砺。一支百元不到的普通鱼竽,它至少沉淀二十年的岁月沧桑,积聚着太多的垂钓往事。</p><p class="ql-block">人,活在世上,苟且一生。如有一、二个兴趣伴随,一、二个挚友交往,日子就会变得丰富和多彩;生活就不会单一丶平面,索然寡味。</p><p class="ql-block">人生,其实就是一趟有来无回的逆旅;在或漫长或短暂的行旅中,有看不了的风景,看不断的人上人下;有尝不尽的酸甜苦辣(人生况味),搞不清的世态炎凉和风云变幻。一路奔波,一路颠踬。有岔道拐角,有结点驿站。所有人都逃不掉命定的布设,都在造化下俯身低首。</p><p class="ql-block">在“兴无灭资”的特殊年月,钓鱼被视为资产阶级的行为和生活方式而被禁止。住在街上的钓鱼人是不敢拿着鱼竿光明正大地进出。我把鱼具存放在小镇东头,宁杭公路边上的朋友家。</p><p class="ql-block">有一年的夏暑,我一人俏俏地骑了辆破旧的自行车,来到建设大队的上曹村。因为走时匆忙,未带干粮和开水。钓到中午,肌肠辘辘,喉咙冒烟,我找到地头边一个半人高的瓜棚,递上一块钱;瓜农左拍拍右毃敲,最后给我挑了一只足有五斤重的园陵西瓜,用手轻轻一拍,只听“咔嚓”一声,缠满墨纹的脆皮一下裂开,露出黑黑的籽,红红的瓤。我咬了一口,二口,一阵甜感沁遍全身。至于那次钓鱼多少,是丰收还是放空,我早已忘记,只是吃瓜的情景和细节,一直留在我的记忆。</p><p class="ql-block">退休后的某天,在省外贸工作的学生,驱车带我到江宁和溧水交界的柘塘钓鱼。鱼塘主人设计非常科学和精巧:引入东庐山上流下最后汇入秦淮河的一泓活水。因为水中浮游生物多,所以塘里的鱼特别活跃。体量大,觅食凶,咬钩快。每条鱼提出水面,耐水力特强。鱼线沉沉,鱼身墨黑,肥鲫都在一斤以上。</p><p class="ql-block">我没有备鱼具,用的是塘主的短竿,细线和小钩。不一会,我发现沉在水中的线拉不动。我以为钩在水下的石头上。忽然,鱼线又缓缓移动,直觉告诉我,下面一定是条大鱼。我顺着鱼的游动方向把鱼竽竖起,左旋右转,顺势而为,足足忙乎半个多小时,在主人的协助下,终于把它钓上。一条半人高的青鱼,主人用地磅一秤,21斤6两。这是我一生钓着的最大一条鱼,而且鱼具低劣,没有经验和本领,是万万钓不上的。每每想起,足以自我旌表。我把它让给学生,让他好在夫人面前扬眉露脸。</p> <p class="ql-block">九四年的五月,我随校长去北戴河看望实习的十几位学生。(该处隶属住京办),第二天是星期日,热心的主任(翌年升任副市长)弄来一艘游艇,让我们去海钓。快艇迎着滔滔海浪和烈烈海风,在茫茫的海面飞越。最后停泊在一个海湾,我把鱼线沉入海水,一百米也未到底。主任说,海钓和河钓全然不同:它没有浮子,完全凭手的感觉。果不其然,我发觉手在不断颤动,我不失机地快速收线,钓上一条斤把重的石斑。</p><p class="ql-block">有了经验,后来和小儿子在三亚南海专门海钓,收获颇丰。</p> <p class="ql-block">.我在漆黑的夏夜里回忆,也在漫漫的回忆中享受它给我带来的快慰。</p><p class="ql-block">人的回忆,就是目睹现实时的心灵驿动。</p><p class="ql-block">是对往事的回望,履迹的盘点和人生历程的翻阅。它不只是为了成为你今天笔下叙述的文字,更想变为你以后前行的驱动力!</p><p class="ql-block">我垂钓最多的河塘,就是明天要去的学生公司属下的富达生态园。粗略回忆,不下五十次。几位营养学校的旧日同事,还和我一同垂钓取乐。</p><p class="ql-block">我和夫人早早登上开往句容的高铁。车过桑梓时,我特意移位到朝南的窗口,穷尽目力,把熟悉的山形地貌,一草一木;把耳熟的村墟站台和虚幻中的屋上炊烟和游子离乡徘徊的背影,收入眼底,揽进老怀。几许别情,几缕乡愁让我的这次轻快的垂钓,有些沉重……</p><p class="ql-block">.在蛋清色的薄明中,学生的小车,已把我们送到鱼圹边。</p><p class="ql-block">早晨的清新无处不在,连空气都夹带芬芳和野趣。太阳慢慢地冲破东方的云翳,冉冉升起,飞鸟平滑地掠过苍穹,最后了无痕迹。</p><p class="ql-block">我选中背阳的一株老树下,虬枝悬掛河面的.空隙间。抛下了重重的鱼饵。这里的鱼一直是浸泡日久的小麦喂养,所以口叼,只吃麦粒,无趣于别的。</p><p class="ql-block">我小心翼翼地穿上三粒麦子,然后放进窝点。片刻,七颗彩浮微动,漾起细密的澜圈。我不动竿,静观其变,忽然浮飘上下颤动,我适时一提竽,一尾肥鲫跃出水面,蹦跶不息。左侧的夫人也不甘落后的钓起一条近二斤的大鳊。</p><p class="ql-block">有了斩获,我们放竽停钓,来到河边《醉松轩》喝茶休憩。</p><p class="ql-block">一片高挺的水杉,用浓密的枝叶撑起一篷硕大的绿荫。清风拂面,让人何等心旷神怡。庄子说过“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所为也”,我不是什么江海之士,只是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自己。</p><p class="ql-block">开始钓鱼,确实在兴趣之中还有功利驱使;我不吃河鱼,但家里的饭桌上,多了道红烧鲫鱼或加了碗鲜鱼汤,岂不快哉乐也。</p><p class="ql-block">后来的后来,兴趣外有了情愫,有了人文的加持。</p><p class="ql-block">古贤说过“七尺青竿一丈丝,钓的其实不是鱼”,那钓的是什么?</p><p class="ql-block">我的体悟是景,是情,是趣,是野,是四季。当我河边一站,鱼竽一伸,只看水面,不想世外。什么红尘烦恼,什么人世恩怨;什么市声喧嚣,什么成败荣辱,统统在鱼浮的升升沉沉中消失;从某种意义上说,一次垂钓,我是一场以天地为禅地,以山河为道场的人生修行!</p><p class="ql-block">坐在《醉松轩》,抬眼看四野,无数不知名的杂花,到处生长,随遇而安;它们自带芬香,不求闻达;它们缄默无语,放肆开花,随意结果,也许,这就是它们的最好归宿。</p><p class="ql-block">向前看,田畴尽头,一片疏林,上升到山岭;山岭之上,正是昊昊长天。广宇之下躬身忙碌的我们,只是卑微的蝼蚁……。</p> <p class="ql-block">钓鱼,我喜欢在秋天。不仅鱼肥肉厚,而且气候宜人。没有夏的炎热溽暑,只有秋的气爽天高,还有层林尽染的一片秋色和一望无际的丰收大地。</p><p class="ql-block">富达生态园里,长满了多彩多色的八月菊;一串串紫葡萄,挂满环河的水泥架。落叶树早已卸去了繁复的枝叶而疏影参差,长绿树仍拥有浓密的枝叶,昂然地迎接雪花姑娘。十月的稻田,好像天空就是它的主人;湛蓝、恬淡而好客。其境其景,比唐诗宋词还精彩,置身其间的人们,仿佛都是那些诗。</p><p class="ql-block">也许看不见村落前前后后耕作的农人,但耕作又无处不在:那些金黄色沉甸甸的稻谷,雪白饱实实的棉桃,就是最好的見证,最有诗情的诠释。</p><p class="ql-block">白云悠悠,它和兰天,青山绿水妥帖相依;一队大雁,井然有序的从头顶飞过;你的耳畔一定会响起“鸿雁,向南方…”那首歌;那“酒喝干,再斟满,今夜不醉不还”的蒙族人豪情雄气,会不会激发你叩问大地“,天空,真的那么遥远?”</p><p class="ql-block">大自然,具有一种澡雪心神的作用。身在其间的钓鱼人,只要有心,只要留神,那些漫山遍野的野草乱花,那些长空飘荡的流云,那个不是哲学命题?那个没有人生启迪?沉浸在日常操劳的人们,千万不要漠视忽略,多和它们感通互动,衍生萧疏简远、洒脱清逸的情致神风。</p><p class="ql-block">早上,学生送我到圹口就匆匆赶回公司,处理事务。中途来个二次电话,不问收获,只问身体可有不适;我意识到学生担心我的安全,毕竟高龄后潜藏着意外风险和病发的可能。记得有位学生多次提醒“老师,八十六了,不要当六十八过”。我也知道老家一位比我年长一岁的医生钓友,早二年,在周边垂钓,发病落水而溺死。</p><p class="ql-block">我对夫人说,收竿,回家,从此不钓。我环视四周,远山和大河,心里默默揖别;告别的不只是此次此地,而是伴随缠绵我一生的兴趣爱好;在我们向老,不断向老的路上,我们将和许许多多的人事告别:告别骨血家人,告别同学挚友;告别心仪执爱,告别我们的梦寐以求……,最后,我们也将告别这个花花世界,回到生命的原点,回到父祖之乡,衣袍之地……,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