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 樟斗打工记(中)

余敏敏

　　我从樟斗回到家，母亲见我一身疥疮，痛若不堪的样子，又心疼又着急，但她没有采用西医治疗，而是跑去问人讨来土铳火硝，用老木梓油调匀，抹了我一身，弄得我浑身漆黑一团，像个吓人的非洲黑人。不过，这土方子挺管用，一个星期后，疥疮结痂脱落，病很快就好了。这病要搁现在，医院非得弄个“套餐式”治疗，“十八般武艺”齐上，没个几千块钱根本治不好！

1975年国庆节后，我重返樟斗坑口上班。选矿工区的陈鼎财书记叫我去趟他的办公室，我不知何事，忐忑不安地去了。陈书记和陈定伦区长共一间办公室，两人的办公桌拼在一起。陈书记四十多岁，高个子，穿一身旧中山装，说话儒雅随和；陈区长矮胖个子，头已谢顶，身著蓝色工作服，脚穿高统水靴，时刻准备上生产一线。奇怪的是他俩不但同姓，年龄相仿，还都是络腮胡。所不同的是陈书记腮帮子刮得铁青，陈区长胡须茂密，工人都夸他俩是选矿工区的一文一武好搭档！

江西大余下垅钨矿樟斗坑口

　　陈书记让我坐下，递过一杯茶，问：“小余，你到工区办公室来搞宣传怎么样？”我感到十分突然，慌忙站起来说：“我，我干不好！”一旁的陈区长用他那眼皮略微有些肿胀的细眼睛盯住我说：“你能写会画，怎么干不好？我已通知了黄华生，你以后就不用去选厂3班倒了！”

老实说，手选比较单纯，耍笔杆子废脑筋，况且我初出校门，少不经事，能否担此大任，自己心里也没底。陈书记见我一头大汗，和蔼地说：“莫怕，慢慢干就会进窍！不懂就问！”我只好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

原来，选矿工区搞宣传的谭耀炬老师去了读大学，陈书记知道我喜欢舞文弄墨，就点了我的将。令我感动的是，他们在选矿工区宿舍紧缺的情况下，跑去和采矿工区领导协商，把我安置到了采矿工区宿舍。同寝室的有许新智和小陈(忘了名)，他俩都是年轻的赣州人，对我都挺好。从此，我不用再去俱乐部打地铺了，领导的体恤让我感到无比温暖！

樟斗坑口俱乐部(左)，我打过地铺的地方

　　陈书记微笑着对我说：“宣传员不但是‘抓革命，促生产’的参与者，还是鼓动者！是冲锋的号手，是摇旗呐喊的助威者！担子是有点重哟！”其实，这些道理我都懂，所以写广播稿，办宣传栏，拟标语口号等等，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至今我还记得自己写过的标语口号：“出大力、流大汗，大干快上创辉煌！”“奋战一季度，勇夺开门红！”“百日誓师燃斗志，热血奋斗正当时！”等等。

坑口的大会战动员会场十分壮观，令人震撼。釆矿、选矿、设备工段、家属队等各路人马下午3点半下班后，4点钟到俱乐部集中开大会。各单位负责人对本单位人员逐一点名，无故缺席者将受到严肃处理。各单位分片入坐，然后进行拉歌热身，这个唱一首《咱们工人有力量》，那个唱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歌声嘹亮、此起彼伏，热血沸腾、斗志激昂。掌声、口号声仿佛要把俱乐部屋顶掀开，这是激发大家劳动热情和革命斗志的前奏。大会开始后，各单位负责人纷纷上台表决心，宣誓坚决完成矿里下达的生产任务！有趣的是，食堂为了搞好后勤，支援大会战，把饭菜做得花样百出、美味纷呈、香气四溢，让人闻香垂涎欲滴、开会走神，领导只好宣布，没有散会，食堂不准开饭！

自从当了宣传员，我便常到生产一线去了解生产情况，发掘工人忘我劳动，无私奉献的感人事迹，写报道投稿广播站，让大家及时知道生产一线的情况。选矿工区门口有块高大的宣传栏，我把它做成工人、家属们辛勤劳动成果的展示区，每一个字，每一幅画都是对他们真挚的褒奖。提前完成生产任务的先进班组，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将喜报也贴在那上面。

坑口广播站的负责人郭奕彤老师，总是耐心提醒我写新闻稿应该注意哪些事，还不厌其烦地帮我修改稿子，使我受益匪浅、获益良多。广播站设在俱乐部里面，我抽空便跑去看何光利老师写字画画。何老师在矿书画界深耕多年，他沉淀的学识犹如深厚的宝藏，向他学习，可以不断的吸取营养。他的字画简洁大方，自成一风，带有矿山雄浑气势，具有很强的视觉冲击力，充满艺术美感，看后令我印象深刻，收获颇丰。

何光利老师(左)和他的学生廖昌建合影

(照片 廖昌建)

　　1975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早地降临到矿山，寒风早早地吹响了季节更迭的号角，让人有点措手不及。11月30日，樟斗进行分段大爆破成井试验，由于过早进入爆破地点作爆后检查，发生了多人炮烟中毒的严重事故，南方某著名高校主持该项试验工作的3位老师不幸殉职。噩耗传出，整个矿山都陷入到了深深的悲痛之中。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晨在食堂，我还与这3位老师紧挨着一张桌子吃早餐。

工人们都知道三位老师不远千里，是到矿山来支援井下爆破的专家，大家对他们都很尊敬。他们中间的K老师年纪最大，有五十多岁，C老师也年近半百，只有A老师三十岁左右，是个年轻英俊、高大挺拔的长沙人。来到食堂，A老师让两位前辈坐着，自己去排队打早点，然后端到老师面前。他彬彬有礼、极有修养的风度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三个老师去井下爆破现场察看情况，当意识到危险时，他们赶紧撤退，但K老师没跑多远就倒下了，不一会C老师也倒下了。年轻力壮的A老师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但他发现两个老师在后面没有跟上来，就毅然决然地返回去救他俩。他先看到C老师，一把抱起他就往外冲，可是他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倒，从此再也没有爬起来……

我一直认为A老师是个英雄，虽然他们大意地提前进入了爆破区，不幸吸入了致命的有毒炮烟，但A老师面对生死，义无反顾地逆向救人，无疑是英雄壮举！他是南方某著名高校毕业留校的高材生，又研究生毕业，提为副教授，他为人宽厚，有情有义。如果他活着的话，应该是首批爆破博士生导师。他本来是有生还机会的，但他不愿丢下同事独自逃命！

樟斗矿井

　　坑口的干部、工人和技术人员闻讯赶到现场，拼了命地进行救援。我的中学老师，矿里的采矿专家何德松老师也参加了这次救援。他说：“当时，就一个念头——救人，哪怕丢了自己的命，也要救出三个专家！”所以他在救援过程中也严重中毒，被送进医院救治。

　　通过这次安全事故，我意识到：矿山的宣传工作不能只是高唱赞歌、歌功颂德，更应该居安思危、警钟长鸣，提醒人们“规章是红线，越线必危险"。‌‌所以我的工作之中，又多了一项对安全生产的宣传！

(未完，下集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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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6.6写于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