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题】又到粽叶飘香时

老米

　　每至端午，来自于青岛的粽香包裹，总伴着姐姐的温情如期而至，而今年却未见踪影。我正怅然若失，喜讯翩然而至——姐姐与姐夫正飞越渤海湾，携着满心思念，来大连赴这场久违的端午之约。

　　接机大厅显示屏，山航SC47385航班降落字样醒目。我在出口处急切搜寻，人群渐散，才见姐姐吃力地拎着泡沫箱，姐夫背着双肩包，拖着硕大的拉杆箱蹒跚而出。我接过箱子，重得险些脱手，心中满是疑惑：这装的啥呀，这么重？姐姐看出我的心思，嘴角泛起神秘笑意：“回家你就知道啦。”

推开家门，老伴亲切地唤着“大姐”，小孙女一声甜甜的“大姑奶”如欢快小鸟扑进姐姐怀中。大包小包落地，孙女紧盯着那只大拉杆箱，满是好奇。箱子打开，我们全愣住了——里面整齐码放着包粽子的材料：上等圆糯米、新鲜粽叶、精选五花肉、蜜枣、红豆沙、粽绳，甚至还有一口蒸煮粽子的铝锅！小孙女眼睛笑成月牙，晃着脑袋惊呼：“大姑奶把厨房都搬来啦！”

　　孙女米雪儿的稚嫩童音如钥匙，“咔嗒”撬开记忆之锁，将我拽回四十二年前那个泛黄夏日。

1982年端午节，是我成家后首个粽香假日。那时我与姐姐同镇而居，相距不过数百米。清晨，姐姐拎着一篮刚出锅的粽子到我家，粽叶挂着水珠，热气裹挟清香，我把鼻尖儿贴近嗅了嗅，真香。“快趁热吃，”姐姐笑着说：“特意包了你爱吃的蜜枣馅。”那是我头回吃姐姐包的粽子，味道与妈妈包的如出一辙，糯米软糯，蜜枣甜而不腻，满是温暖。

后来姐姐一家迁居加格达奇，每逢端午，我与爱人便搭乘那趟“咣当咣当”的绿皮火车北上。车窗外掠过的葱茏山色，总敌不过心头浮现的温暖画面：灶膛里柴火噼啪作响，铁锅蒸腾着袅袅白雾，姐姐系着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碌，姐夫蹲着身子往炉膛里添柴，粽叶的清香早已穿透记忆扑面而来……

儿子出生后，我们的端午之行更热闹了。小家伙对大姑包的肉粽情有独钟，每次去都要吃上好几个。姐姐总是系着那条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笑眯眯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时不时为他擦拭粘在嘴角的米粒儿，临走还要带上一大包。返程火车上，儿子抱着粽包，如抱珍宝，连睡觉都不肯松手。

　　时光飞逝，转眼我们都已退休。姐姐随女儿迁至青岛，我们伴儿子定居大连。距离远了，端午粽香未散。每年端午前夕，快递小哥会准时送来姐姐寄来的粽子包裹。去年，米雪儿第一次尝到大姑奶包的粽子，连说好吃。此后，粽子快递便从一年一次增至多次。

今年端午姐姐姐夫携着粽叶、糯米，穿越千里山海，只为亲手为我们包制这份饱含亲情的端午味道。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姐姐便走进厨房，麻利地系上围裙，双手灵巧地翻飞着粽叶。见我和爱人要帮忙，她连忙摆手：“这些年都是我包给你们吃，这次就让我再露一手吧。”姐姐的声音伴着粽叶沙沙声，如轻柔歌谣，温润着我家三代人的心田。

　　我站在厨房门口，看姐姐折粽叶、填糯米、放馅料，动作比从前慢了，但神情专注依旧。晨光洒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锅里水沸，蒸汽携着粽叶清香弥漫开来。不知何时，米儿雪搬张小板凳凑过来，要学包粽子。姐姐大手握住她的小手，耐心指导，仿佛40年前教儿子包粽子时的镜头回放。

姐姐年长我4岁，与姐夫已至古稀。看着他们微微佝偻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我眼眶湿润了……正午，第一锅粽子出锅。解开粽叶，香气四溢。米雪儿迫不及待咬一口，烫得直哈气却不舍吐出。我咀嚼着粽子，熟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像翻开四十二载的厚重相册，糯米甜腻与鲜肉醇香交织，清晰梳理着记忆脉络，每一口，都萦绕着岁月痕迹和亲情的印记。

阳光斜照的餐桌前，姐姐望着我们大快朵颐，眼中漾着陆游“日斜吾事毕，一笑向杯盘”的满足。她额头的皱纹如岁月谱写的五线谱，松弛的手背似时光揉皱的绸缎，可那温暖的目光仍如四十二年前送我第一只粽子时般清澈透亮。粽叶余香中，我看着姐姐和米雪儿头对着头细数剩下的粽子，忽然懂得：这四十二载的端午滋味，从来不只是糯米与箬叶的清香，而是姐姐用年华熬煮的亲情蜜糖，早已融入我们三代人的血脉，成为记忆里最温暖的年轮。

　　夜深了，月光淡淡洒在地板上。我默默帮姐姐整理回青岛的行李，触到拉杆箱隔层的泛黄小本子。翻开扉页，是她家一日三餐的健康食谱，其中一页竟详细记录着我们一家三代人的喜好：弟弟血糖高改素馅，弟妹喜豆沙要甜度适中，大侄子爱瘦肉粽，米雪儿钟情小个一口一个......我捧着本子，泪水滴落在泛黄纸页，晕染开朵朵泪花。这哪是食谱，分明是姐姐对我们三代人的爱，是岁月谱写的亲情诗篇。

　　相聚时光温馨而短暂，冰箱里堆满的粽子尚有余温，姐姐姐夫即将返程。我站在机场送机大厅，望着姐夫消瘦、姐姐微驼的背影，感情决堤，泪水夺眶而出。原来，世间最浓郁的粽香，竟是衣襟上那滴来不及擦拭的泪花。此刻，喧嚣渐渐远去，唯留满心沉甸甸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