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69年我插队在延安的蟠龙乡毛沟村,到今年已经过去了56个年头,2009年我回去过一次,用自己的方式纪念那段难忘的岁月。这次到了西安又萌生了回延安的念头,在小妹和外甥的鼓励帮助下,我们一车四人清晨从西安出发,走了一大段高速路后转公路,三个小时车程到达延安,相比56年前的四天三夜不可同语了。</p><p class="ql-block">安顿好延安宾馆的住宿,在一个“陕北人家”餐馆午餐后,继续驾车开往百余里外的毛沟。</p><p class="ql-block">我曾以为,无论时光如何流转,这片土地上总该留有些许我熟悉的影子,如同2009年第一次回返;我曾以为那些熟悉的回忆会冒出来与我重逢。</p><p class="ql-block">回到这个曾经洒过汗水的小山沟,触碰到的是一片荒芜。旧日的村庄没有了人迹,早年的窑洞都已坍塌,小路也被荒草与积土掩没。</p><p class="ql-block">我与队长家的女儿爱琴、凤琴始终保持着联系,所以村子里的情况稍知一二,2009年回去时见到的老一辈的乡亲们大多已经不在了,而他们的二一代、第三代几乎都离开了村子,有的迁徙它处,有的出门打工,但大部分是进了延安城。队长家的7个子女,早就随着队长迁居城里,大儿子读书毕业后做了干部,女儿们都进了工厂有了正式工作,村里其他比我们略为年少的娃娃也已经三代同堂,成了家里的老辈,每家的生活都是幸福的。</p> 村里的几个女娃为了给我引路,也从延安驾车先行回到村里,一路上不断地发语音,发微信询问我们的车开到了哪里?我凭借一些记忆,大部分是依靠路上的标识,不断地回应着姚店、青化砭、玉皇庙、蟠龙、纸坊坪、刘坪……<br>爱琴、凤琴姐妹俩和万亮在村口等着我。 爱琴和凤琴是我们二队队长周甫义的女儿,我们二队女生最初就是住在周队长家的仓窑里,与队长家相处极好,全家人对我们都是帮爱有加,我曾经在新浪博客中描述过与周队长一家相处的日子。<br>与我拉手的是我2008年在新浪博客中写的《又见一树梨花开》中的婉玲,实际因为口音差异,她的名字叫万亮。就像我们把选民叫做学明,把金玲叫做景玲,把掉转叫做跳庄一样。万亮没有进城,嫁在了贯屯乡,是爱琴把她叫回来的(毛沟村有个一百多人的微信群)。 大胡子男士是凤琴的爱人,当过兵,负过伤,凤琴跟我讲过,当时他们还没有成婚,周队长告诉女儿不能悔婚,不能再伤了人家的心,如今凤琴两口儿儿女双全,早已有了孙辈。。 前沟会计宋建封的二儿子爱库,2009年回来时没有见到他。他与婆姨照顾着九十多岁的老父亲,是村里仅有的7户居民之一。 <p class="ql-block">凤琴的女儿白丽,高高的个子,青出于蓝胜于蓝,他们这一辈就没有在农村生活的经历,凤琴家与爱库家有亲戚关系,爱库是白丽的姑父。</p> 这是进村的路,当年是一条窄窄的土路,仅可一辆小驴车通过,2009年回来时还只是拓宽了一些。爱琴说,村里的隆芳的弟弟在扶贫办工作时,拨了一点款将路面做了硬化,汽车通行已经不成问题。<div>这里曾是老一辈农人辛勤耕耘的热土,他们粗糙的双手在黄土地上书写着岁月的篇章,脸上挂着质朴的笑容,与这片土地一同呼吸。然而如今,那些熟悉的身影却一个也寻不到了,只留下这条静静的道路。</div> 1969年的老照片。 2009年回来时还是土路,只是比我们在时拓宽了很多。 从这里可以窥见前沟的大部分面貌,原本是有多层,由于坍塌掩映,层次已经模糊。<div>2009年我在《前沟散记》中这样写过:站在村口向上望去,前沟的结构尽收眼底,就像一颗剖开的核桃,如若将这样一幅立体图像层次地表达为城市里的楼房,那么它就有4层之多,而且其中还有加层。窑洞以土窑为主,依山而建,每一层的窑洞顶上就有可能是人们走的路,他们形象地称之为脑畔。</div> 2009年回来时轮廓还是可见的,窑洞虽多已废弃,但还没有坍塌成土堆堆。 看位置这是第3层的窑洞,其中一孔是原来爱库家的窑洞,一队两个女生就住在他家旁边的石窑里。 这次回来小路已经被坍塌的土掩没。 <p class="ql-block">当年这一孔窑洞就是一户人家,窑里住着男人、婆姨和娃娃们,虽然贫穷,但有人气、有声响;虽然吃糠咽菜,但每日清晨、黄昏炊烟袅袅;虽然落后,但人们良善、淳朴,我皆悠悠在心。</p> 站在村子的高处,心中百感交集。这里有老一辈农人辛勤耕耘的身影,有二代、三代们成长的足迹。然而,如今一切都已改变,留在心里的记忆却顽固地不肯淡去。 <p class="ql-block">在爱库和爱琴的带领下,我们从下面第三层的位置硬是爬到了第四层,爱琴在前面拽着我,外甥和妹妹在后面保护着,我蹚了满脚的土走进了这个我曾经住过的院子。院子里荆棘遍地,杂草丛生。</p> <p class="ql-block">凤琴发来的高处拍下的图景。</p> <p class="ql-block">凤琴发来的高处拍下的图景。</p> 1969年在窑洞前唯一的照片。<br>“这是我、凯、珍三人到队时住的第一孔窑洞,是周队长家的仓窑,是一孔带套间的石头箍的窑洞。原来的门是两扇门板,安在窑口的中间,两边是木头的窗户。周队长一家已经在二十年前就迁居延安城里了,只有他的二儿子正民曾经在这里坚守,不过现在也不在家里,到延安附近承包农场的土地了。队长的儿子好像不喜欢套间,他把家中的两处带着套间的窑洞都改成了单独开门的样。”<br> ——《割舍不断的情意》<br> 2009年5月 周队长家的两孔仓窑,石头箍的,看着仍然结实。这第四层的脑畔上原来还有第五层呢,坠儿的爷爷奶奶就住在上面。<div><br></div> <p class="ql-block">在“我的”窑洞前拍照,想到这句话我的眼泪流出来。</p> <p class="ql-block">2009年,我回毛沟,周队长带上凤琴陪我乘坐同一辆汽车回来,他说,一定要陪你去看看你的窑,我在“自己的”窑前拍了照。</p> 今年,2025年,以后我还能再来这里吗?那时这里还会有谁陪我留影? <p class="ql-block">正面的两孔大砖窑是周队长一家的起居室,住着队长的父母和队长夫妇与七个儿女。</p><p class="ql-block">“我们仨在这里和队长一家相处了近两年,我们和队长家从七十多岁的老爷爷老奶奶,到后来长大的孩子们,甚至包括出生不久的七娃都建立了不一般的感情,尤其队长,他从教授我们农活技能技巧到帮助我们适应当地生活,处处操心,我们对周队长也很信任,有什么事都向他求助。”</p><p class="ql-block"> ——《队长周甫义》</p><p class="ql-block"> 2007年6月</p> 2009年回来时,周队长还揣着几把大钥匙,挨个地开门锁门。 <p class="ql-block">今年回来,爱琴、凤琴姐俩连窑洞门也没进,我问她们,你们的窑洞都不要了?几个二代齐声回答不要了。看着门窗齐整的这几孔窑我竟然很舍不得。</p><p class="ql-block">曾经热闹的村落如今一片寂静。二代、三代们早已离开,有的随父母迁往他乡,有的怀揣着梦想踏入城市,追寻着不同的生活轨迹。院子里曾经的欢声笑语,腊月里我们窑门前那盘日夜不休的嗡嗡作响的磨豆腐的石磨,磨磨人为御寒点起的柴禾火焰映红了我们窑内,如今只能在我的记忆里回现。</p> 院子里其他几孔完全被遗弃了。 <p class="ql-block">2009年回来时他们已被闲置,但还尚有门窗,还被主人们锁着门。</p><p class="ql-block">2009年2月在我第一次回延安前两个月,凭借着记忆描述了这个院子,并且一个窑洞一个窑洞地回忆了里面住的人家。</p><p class="ql-block">“二队的女知青就住在前沟的一座大院子里,这大院子以前肯定是地主的,不是地主哪来那大的院子?院子门口有一盘石碾子,院门有门楼还带一股截门洞,进去之后是一排座北朝南的五孔大砖窑。窑洞是一色的灰砖,窑口上还镶着白色的石头,一般大小,一样高低。五孔窑洞的地基很高,窑门前是一水的大青石板铺就的高台,高台从东到西把五孔窑洞连成一体。高台下还筑有石头台阶,进入院子,走过院落,拾阶而上才到窑前。窑的窗子很宽大,木头窗棱修饰成很大方的几何图形,这不仅是前沟最好的窑洞,也是全村最好的住处了。”</p><p class="ql-block"> ——《院子》2009年2月</p> <p class="ql-block">2009年院子里西侧的另外两孔石窑,贴着红纸的那孔还住着兰兰妈妈叶莲生,我还静静地坐在窑里,吃了她为我准备的洋芋擦擦。</p> <p class="ql-block">现在人去窑塌,毛沟那辈人的时代结束了。曾经给予我温暖的窑洞如今被厚厚的积土掩埋,我小心翼翼地在瓦砾上行走,每一步都像是在探寻过去的记忆。野草在肆意生长,它们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诉说着这片土地的变迁。</p> <p class="ql-block">院子门外的碾子,院门塌成一堆砖土,碾子也只剩下了石头。</p> 2009年时大院门还巍立着。 老照片<div>这个碾盘是前沟很重要的一个打卡点,谁家不碾谷子、玉米、高粱、荞麦呢。照片上那条小路是通向后山的,我从院子里出来就走这条路蜿蜒到后山挑水,一路上坡下坡,还要路过万亮家,她家有个智障的憨贵儿哥哥,我用了好长时间才克服了对他的恐惧,有时挑着水桶与他狭路相逢,我不敢看他浑浊的眼睛和流淌鼻涕的脸,屏住呼吸,强装镇定过去,憨贵儿有时还打量打量我,嘴里含糊地咕噜几句,看出来他很认可我担水的技术。</div> 1969年9月挑水行走在崎岖的小路上。 从杂草和瓦砾里走出来,我们沿着河边(河里没有水流)这条硬化过的路围着前沟走了半圈。 <p class="ql-block">爱库给大家介绍着情况。</p> <p class="ql-block">过去这里有一条爬上去的路。曾经,这些小路是村民们出行的必经之路。</p> 我们去爱库家坐一坐。 围墙后面就是爱库家,三孔新砖窑。 爱库的老父亲宋建封原来是大队会计,已经九十多岁了,正在窑洞外面沙发上晒太阳,当他听明白我是当年的知青时,放下举着的伞,双手鼓掌,有节奏地说热烈欢迎知识青年。老人家一个老实木讷的本份人,大儿子库娃比较张扬,二儿子爱库性情很像他的父亲。 爱库窑里整洁豁亮,窑壁贴了壁纸,没有了过去的土炕,床、沙发、冰箱、电视样样俱全,墙角堆着成袋的面粉和大米,都是儿女送过来的,我想如果不是要陪伴老父亲,他们夫妇会不会也去了城里生活。爱库前些年担任过毛沟村的党支部书记,说起目前的退耕还林政策与现状头头是道,他说村子里现在仅住着7户人家,几乎都是孤身老男人,他们还认领着退耕还林的土地,每年国家给予着补贴。而那些年龄小于我们的二代以及他们的子女都去了延安城里,算是离土又离乡了。这些目睹了我们插队到毛沟,与我们曾经近距离接触过的二代人在延安城里都有自己的房子居住、大多都已三世同堂,过上了以前老辈人想也想不出的幸福生活。老辈的乡亲们过了大半辈子贫困日子,出最大的力,吃最差的饭,日子好过了都纷纷离世,前沟我认识的老人家如今健在的只剩两位了。<br> <p class="ql-block">看看爱库家的窑洞,室内的生活用品,精神状态,可以断定他的生活很好,丰衣足食,儿女孝顺,住在毛沟老村里什么都不缺,最大的缺失是没有了过去的左邻右舍,人欢马叫,没有了浓浓的人气与烟火气。</p><p class="ql-block">爱库说,并不是所有的村子都像毛沟一样,坪上的村庄就很不错,乡里有的村庄种植了苹果树,有的山上种植经济作物,还有的村子搞了养殖业。相对来说毛沟的可耕地面积有限,且土地贫瘠,农业生产效益低,经济发展相对滞后。想想事实确是如此。</p> 2009年4月,虽然万亮家的土窑已成废墟,但我到山泉处担水的小路还清晰存在,梨树仍然花开满枝头。<div>“我们村子有一条通向后山的小路,沿着小路曲曲弯弯下到半山腰,一眼泉水日夜流淌着。从看到这泉水的第一天起,我就爱上了它。我爱它的清澈,它的纯洁,它的充盈,它的像自来水一样的流态,此后不管多累,我也要挑着水桶去后山担泉水。<br> 小路的拐弯处就是崖畔,崖畔旁长着一棵梨树。这棵树是婉玲家的。<br> 一到春天,这棵梨树就是这个小山沟里最美的风景了。满树的枝繁叶茂,大朵大朵白个生生的梨花开满枝头,每一枝都密密实实的,每一朵都饱饱满满的。从很远,从沟底都可以看到这棵梨树,它丰姿绰约,如同一位气质高雅的花之仙子。当白色的花儿谢幕时,树下一片落英缤纷,更像是梨花姑娘给树妈妈铺下的床榻。”<br></div><div> ——《又见一树梨花开》2008年4月</div> 这次回来我曾想沿着担水的小路再往后走走,看看那棵梨树,但人们跟我说后山上已无路,人是过不去的,远远看去梨树还在,枯萎了很多,没有开花。 <p class="ql-block">在这里合个影。</p><p class="ql-block">回延安的路上,我一直在说服自己。</p><p class="ql-block">毛沟地处偏远,交通不便,基础设施建设成本高、难度大。政府在进行基础设施规划和建设时,会优先考虑人口密集、经济发达的地区,以实现资源的高效利用和最大化的社会效益。对于这样人口稀少、自然条件恶劣的山沟,很难投入大量资金进行基础设施建设。而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快速推进,城市提供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和更高的收入水平,吸引了大量农村劳动力外出务工。年轻人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和发展,纷纷离开山沟前往城市,不宜居的山沟无人居住,既是时代发展的必然选择,也是社会经济发展过程中的一种必然趋势。</p><p class="ql-block">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毛沟,失落与欣慰同在。失落的是,旧日的痕迹难觅,那些承载着我青春记忆的场景,已成过往;欣慰的是,离开这里的人们,他们脱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做生活,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过上了曾经想也想不到的幸福日子。而这正是历史的必然,每一片土地都有它的使命,每一个时代都有它的抉择。而我也见证着时代的变迁,感受着时代的温度。</p><p class="ql-block">这片小山沟,见证了老一辈农人的坚守与付出,也见证了二代、三代们的离去与变迁。虽然如今它已荒芜,但那些曾经的故事,却永远镌刻在这片土地上,成为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 </p> <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6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