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清明雨断魂，端午水夺魄。”</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在端午期间见山谷间密密倾泻的凄风苦雨中触景生情于文中发出的感慨，谁知竟然一语成谶。那漫天漫地的雨水，竟然真的夺魂摄魄！</p><p class="ql-block"> 端午之后第二天是“六一节”，我在安龙的大山里探洞，在幽暗的时空隧道穿越到遥远的地质年代，边走边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精雕细琢，于黑暗中看到了洞口幽微的光点，随着光越来越大越来越亮，终于穿过黑暗冰冷的洞穴重新回到蓝天白云之下。只有经历过极度黑暗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贵。正在享受阳光的抚慰时，一阵电话铃音把我从暇思冥想中惊醒：你太太急促地说；“打你的电话都打不通，宪光走了”。我不解地回问：“他去哪儿啦”？电话那头一声哀哭：“他去世了”。这句话恍若晴天霹雳，更似六月飞雪。 这世上绝不可能之事竟然真正发生了，不相信，不相信这是真的，再次讯问核证，没有回答，只有嘤嘤悲泣：“怎么办嘛？怎么办嘛？”</p><p class="ql-block">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健康的一个人，那么好的一个人，那么达观的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你竟成为我们班上远行道山的第十人！</p><p class="ql-block"> 4月8日你才做东邀集大家欢乐餐叙；</p><p class="ql-block"> 一周前才在小区廊桥等你同行参加聚会；</p><p class="ql-block"> 前天才给你买好国家大剧院的音乐会门票；</p><p class="ql-block"> 昨天才接收了你转来的票款；</p><p class="ql-block"> 昨天你还在网上指导我国航值机选座；</p><p class="ql-block"> 8号就要与你一同踏上北欧之旅。</p><p class="ql-block"> 明天与意外真的不知谁先到来，你竟然毫无征兆突然地说走就走了，那么突然，那么决绝，那么潇洒，没有留下一句遗言，没有给亲友任何思想准备，与家人才几分钟分离，竟致天人永隔。眼中噙满的泪止不住潸然而下，独自一人在那静寂的大山中漫无目的地游走，怔怔忡忡，悲恸不已。</p><p class="ql-block"> 不再继续下面的行程匆匆回筑奔丧，返程途中，如烟往事从记忆的深潭中若隐若现飘怱闪烁，把我拉回一个个与你同行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与你的相遇相交始于1979年深秋的11月14日。</p><p class="ql-block"> 一件蓝色却洗得发白的涤卡中山装包裹着你健硕的身躯，背有些弓，理得很短的平头下一双眼睛大而明亮，真挚的笑容就从这明澈之下浅浅浮现，走路频率不快，步幅却迈得大，有点儿像沙漠中的骆驼，一步一个脚印地踏实前行。你不仅脚力好，耐力也长，而且经过比较专业的径赛训练，大学四年，每年学校运动会中长跑冠军都是你全部包揽。可你从不像其他人顶着校级明星桂冠招蜂引蝶出双入对，而是敦厚本分地过自己清贫且清静的学生生活，直到有一天在寝室里突然感慨：“唉哟！二十五岁了勒”，似乎是在感叹时光匆匆青春流逝而情事无踪。在我看来，大学四年你真有些白白浪费了自己的颜值与光环。古语中“宪”通“显”，你却不是显光而是韬光。那天的你，肯定不知道距生命的终点只有不到四十三年时间。</p><p class="ql-block"> 你虽身形高大体格强壮，呈示着山东大汉的强健基因，可你从不高声大气，口中吐出的都是柔声细语，性格极为温柔，待人十分谦和，把粗犷与柔和完美地融为一体。四年的共同生活，我从不知晓你与谁发生过争执，可能连红脸都没有过，是一个人人喜爱人人接受的好同学。记得当时我们班男生为了班干推选而分裂成势不两立的两派，彼此明争明斗互不相让，颇有美国大选驴象相争你死我活的态势。连我都被卷入其中选边站队摇旗呐喊，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当时双方都想争取你加入增加有生力量，可你却不吭不哈不偏不倚，独立行走于界河中线，谁也不支持，谁也不交恶，最后也不知你的选票究竟花落谁家？到后来大家恩怨消泯合谐如初，方知你当初中庸的睿智。</p><p class="ql-block"> 你没有红色基因家族荫庇，虽是官场草根，但你从不跟风跟人拍马溜须，以厚颜厚黑搏取升迁捷径；没有以权谋私眛着良心获得利益，如要查你不正之风贪腐行为，那还真是白费功夫。你真的就是一头负重跋涉的骆驼，不管深深浅浅，不计荣辱得失，一步一个脚印，靠着自己的踏实、诚恳，辛勤、认真、热情、无私……从过去走到现在，一直走到生命终点。</p><p class="ql-block"> 工作以后，你从不企望做什么总开关，只是甘做一颗不锈钢螺丝钉，组织拧哪儿就在哪儿发挥作用，做事循规蹈矩，红线绝不逾越。从省政协到省直工委，最后到省工商联，一色清水衙门，没一个油水单位，也没一个是你自己主动跑官挑选跳槽，都是服从组织调动和安排。从毕业分配到最后退休，从办事员到正厅级，你的职场就是官场，可在这个大学校大染缸大熔炉中，你没有染苍染黄百炼成精，没有患上人阔脸变的官场恶疾，也没有颐指气使的官风官威，更没有一旦位高权重即薄情寡义。你仍然是你，无论是性情还是容颜，都一如既往地温良恭俭让。你待人宽，求己严，<span style="font-size:18px;">遇好事谦让，遇难事担当，从不诿过推责，</span>一贯秉行枪口抬高一寸，幸福者退让原则，从不害人整人，别人似乎也不忍心加害于你，更找不到任何由头整你，在你工作过的地方，上上下下对你都交口称赞少有恶语。</p><p class="ql-block"> 在祭奠你的灵前，在追思会上，从亲临者失声痛哭泪眼婆娑，从大家的不舍情和悲伤率以及不论男女都泪奔甚至嚎啕大哭就可看出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个人做点好事並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在我看来，你是真的做到了，这样的人过去不多见，今日世风之下更是凤毛麟角。<span style="font-size:18px;">记得恩格思《在马克思墓前的讲话》最后说：马克思可能有过许多敌人，但未必有一个私敌。你虽不是影响广泛的思想家，但也是交往面较广的“官员”，你，可能连敌人都没有，遑论私敌！</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大学四年我们不在一个寝室，只是一九八二年暑假到台江进行社会调查时才与你同宿一屋。在那清水江边的老屯村寨，我俩白天走村串寨做调查，夜晚在那被熏得乌黑的老木屋里畅谈。你不是夸夸其谈之人，言语不多，但都溢满真情，一双清澈善良的眼睛让人对你顿生好感和信任，而你任劳任怨关怀备至的为人更让人铭记。记得调查期间没有蔬菜，你就用西瓜做菜，当地产西瓜且价格十分便宜，才一毛七分一斤。你每天会到土里去挑最大最好的西瓜，扛在肩上走回后一分为二，用勺把西瓜瓤挖出来后，再细细去除表皮，切片、切块，片的炒，块的炖，还笑着说这是皇帝都吃不到的好菜——不仅香、脆、甜，而且富含微生素。</p><p class="ql-block"> 那时乡里没有饮用水，村民都是取河水饮用，可上游挂丁纸𠂆的排污已污染了清江，你找到卫生院的张医生借了扁担水桶，每天去到两公里外的水井，晃晃悠悠地沿着田坎小道挑水回来供大家饮用做饭。记得有天在清水江畔，我和你下河游泳，其他女生则在岸边洗头洗衣，你调侃道：我们好像是猿人下河洗澡，引得大家哄堂大笑。那一段时间虽然生活清苦，气候溽热，但有你在身边的日子却十分快乐，以至于得知你突然离世的消息后，同去的师妹泣不成声，哽咽着说：“一直喜欢看他特别纯真灿烂的笑容，刹那之间就天人相隔，如此美好的笑容今后再不得见，只刻画于照片中，存留在记忆里，抚今追昔，怎不肝肠寸断泪眼淋漓！”</p><p class="ql-block"> 2010年10月，我与你同时搬至一个小区共住已近十五年，见面来往因而更多。</p><p class="ql-block"> 经常是有同学朋友来访，或是做了几个好菜就邀你过来一起小酌，我的油炸花生和爆炒猪肝还都是你教会；</p><p class="ql-block"> 在小区的健身房和游泳池，我们两天一次约好下午三点一起锻练，先是器械，然后游泳，到五点半钟一起踏着夕阳归去；</p><p class="ql-block"> 若有同学间聚会，你总会打电话来讲定时间我们廊桥会合，一起打车或乘公交赴会，聚会结束又一同回家。</p><p class="ql-block"> 5月23日你因凑角子打麻将，要我等你一块，而我竟先走，错失了与你多处半小时的机会；</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后山开了几块土，每到冬去春还时节一起刈除荒草，你光着膀子挥舞锄头深翻泥土，活脱脱一个种菜老农；</p><p class="ql-block"> 每到秋天蔬果成熟，你会和太太一起来采扬梅，摘桃李，回家泡上一坛梅子酒邀我品尝，那醇甜的滋味直沁心底；</p><p class="ql-block"> 2022年12月，我和你趁封控稍放驾车准备去北海猫冬，才走到中途就因疫情扩散而被封控于巴马，八天的时间我们被封在酒店，每天排队做核酸检测，每天架锅做菜对酌，共同捱过艰难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2023年5月，国门终于打开，我们同学12人邀约去伊比利亚半岛旅游，在葡萄牙阿尔加维碧蓝的大海，我俩一同下到还有些冰冷的海中畅游，一同在大西洋细软的沙滩上接受海浪阳光温柔的抚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切过往都恍若昨天，一切过往都已成隔世！</p><p class="ql-block"> 一路紧赶慢赶，夜晚才去到你的灵前，迎面而来的就是你那笑容可掬的面容，似乎像从前一样站在小区的廊桥边等着我，但已没有了亲切的问候，只有无言的凝视。</p><p class="ql-block"> 拈上三炷香，到你灵前深深地躬身三鞠，围着冰冷的棺木绕灵哀悼，透过玻璃盖子，看到你静卧于洁白的百合花丛之中，双目闭合十分安详，犹如熟睡了一样。即使在这永恒的睡眠中，你的脸上依旧泛出微笑的涟漪，只不过那澄澈的光芒已被紧闭的眼睑遮蔽。</p><p class="ql-block"> 哀乐低迴，萦绕在肃穆的大厅，声声催人泪下，声声让人悲戚，忍不住的泪水又盈满眼眶。奔七的人啦，多年来双眼已如干涸的深井，再无涓流渗出，可这两天却总是抑制不住泪如泉涌。</p><p class="ql-block"> 在为你守灵的深夜，我多次去到你的棺前，抚棺凝望细细端详你沉静而和善的遗容，恍惚之中，竟希望有奇迹发生，你能突然地睁开双眼，还魂于人世，重新回到我们共同的生活之中，重新听见你朗朗笑声和温柔话语。然而，然而，一切的希望都成了奢望，都成了痴妄。有同学发来微信：“折腾一天太辛苦，别熬夜，找机会休息一下”。我回到：“挺得住的，今晚和亚军陪宪光最后一夜，以后想陪都陪不了啦“。是啊，今夜多陪你一下，多看你几眼，今后连这也已成为痴念。因为，你就要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腾而上，直至天堂！你的音容笑貌，你的身影步履，从今以后，真的只是刻画于发黄的照片，存留于不可抹除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我俩携手同行的路太多太多，我身旁遗留下你的痕迹太多太多，你的突然离去把我的生活击成散落的碎片，今后在许多时侯只能孑然一身孤独前行；</p><p class="ql-block"> 今后我每一次走到廊桥时，尽管一再回头顾盼，却再也见不到你从小坡上走下来与我会合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夏日的阳光一天比一天灿烂，可后山的土地杂草丛生，却再不能与你一同刈除荒草，播种收获；</p><p class="ql-block"> 今后每月一次的聚会，身边缺少你的豪迈，少了你的开怀，即便是美酒琼浆，必然寡淡无味；</p><p class="ql-block"> 今后再要寻古访幽出国旅游，该如何通知你？</p><p class="ql-block"> 明天即将开启的旅程，因为少了你的相伴，只能是一次哀伤之旅，思念之旅；</p><p class="ql-block"> 以后班上的同学再有聚会，却没有了你那细心周详的组织通知和安排，还会如从前那么完满吗？</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生无常，祸福旦夕，人虽固有一死，却不知归途何以。有人潇洒离世，有人饱受摧残，你属于前一种，毫无征兆毫无痛苦地远行，连背包都不打一个就踏上了归途，而且好人做到了极至，丝毫不给家人增添麻烦，只是留下无尽的念想。塞涅卡说：“生命重要的不在于有多长，而是有多好。因此，智者活到他应活的长度，而非他能够活到的岁数”，你真的就是如此，真的达到了“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的境地。</p><p class="ql-block"> 面对你悲戚不已的太太，我深知这既突然又沉重且残酷的打击对她、对这个家庭意味着什么，我告诉她：天国组织部刚考察完干部，因宪光太优秀而被擢拔委以重任，他同以往一样顾全大局服从分配，来不及与你道别就赴任去了”。话虽如此安慰，但你确实走得太早太突然了太可惜了。认识你的人，得知噩耗的人，无人不震惊，无人不惋惜，无人不怨恨天地不仁，天道不公！真个是：</p><p class="ql-block"> 善恶枉报，果然地不厚德，直令敦淳阴阳间隔</p><p class="ql-block"> 世道不公，奈何天不寿汝，顿觉前路狭促孤寂</p><p class="ql-block"> 鸣呼哀哉！汝身之脩，幽谷兰馨，溷而不浊，如渊之清，涅而不污，如玉之净，惠泽于人，沥血呕心，懿德懿芳，不彰不弃，年流似水，春晖永寂，华英凋零，随风飘絮，英魂遐逝，阴阳两离，余音杳然，行踪难觅，雁过留声，人故葆名，身没誉存，斯人长忆！</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今日头七，心绪难平，亡魂归返，是以为祭！</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