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同事想借假期组团去内蒙古游玩,礼节性的征询我时,我不假思索的回绝了。</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的是,我控制了前往脚步,却无法遏制回忆的翅膀。它就象窜出潘多拉盒子的魔怪,飞越刻意封闭的城墙,连日来一直在故地盘桓流浪,徬徨张望。</p><p class="ql-block"> 说到内蒙古,它该是潜藏在我儿时记忆里的天野相接,苍冥无垠:“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是高适岑参笔下的慷慨豪放,是马头琴弦悠扬出的忧伤的苍凉;激越雄壮。是长调歌吟的水草丰美,羊肥马壮。是席慕容先生幽深的乡愁,芬芳的情思坚定的信仰。</p><p class="ql-block"> 那时,内蒙古是蓝天高远,草海无边;是星汉灿烂,敖包棋布。那时白云翻卷的是渴望,大漠风沙呼啸的是向往。</p><p class="ql-block"> 某种机缘会际,我在辽南柳带莺啼,四野花香的时节,随着心之所向踏上了遥远的寻梦之旅。以一个朝拜者的虔诚去无限接近我的渴望。</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起了个大早将所需的一切准备停当。因朋友到内蒙古有客户要拜访,我们在海鲜档口、超市忙活了大半天,直到宽大的尾箱再也装不下一瓶水才作罢。原想可以出发,但朋友却一点远行的迹象都没有。走街串巷的东游西逛,象是在告别,但却又没有具体的告别内容和对象。或许长途跋涉已成了他生活中的常态化,几千公里的行程之于他却与去隔壁邻村没什么两样,那副闲适淡定真是令人佩服的抓狂!这般的无聊耗损将我满腔的热情也消磨了大半。直到晚间九点左右我们才驶入高速,算是正式开启了内蒙古之旅。</p><p class="ql-block"> 我一向不习惯熬夜,因此开了不到两个小时的车就困倦的难以招架,不得已只好交与朋友驾驶。高速公路上,夜幕遮蔽了两侧的杨青柳翠,草绿花红。车灯挑开前方的一帘光亮,迅疾又被后方的黑幕合拢。车身与气流磨擦出单调枯燥的声响,此刻更象是一支强效的催眠曲,很快将斜靠在副驾上的我推进了另一个空间的黑暗。</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感觉车辆是熄火静止的状态。睁开眼,见天光已大亮,侧身见朋友斜歪在驾驶坐上,嘴角流着口水睡的正酣。放眼车外,视线被五颜六色的金属光芒切断和包围。移目天空,通透澄澈,碧兰如洗,几百米的地方一座路标上标识距八达岭的距离,虽然有些远,但仍可辨识。轻推车门环顾四周,单向四车道上密密麻麻的塞满了各种车辆不见首尾,象是干涸的河床上挤满了被搁浅的鱼。</p><p class="ql-block"> 朋友被我的响动惊醒,但仍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換了个姿势暇寐。我问了句什么情况,他三分敷衍七分淡漠的回了句堵车,似乎有意安抚我,又补充了一句:“这一带常有的事,习惯就好了”。他说的云淡风轻,一副见怪不怪的神情却凭添了我几分焦燥不安。</p><p class="ql-block">我无可奈何,只能沉浸在“漫长”一词的语境当中。在我将这一词意吞咽、反刍了无数次之后,遥远的前方腾起了一团淡兰色的烟雾。扶摇升空的烟柱象是从远古的烽火台上升起的狼烟传递着前沿的信息,于是,所有的机车开时启动,我们也就顺理成章的被淹没在马达的轰鸣和尾气当中。象是河水浸没了河床上喘息的鱼,所有的车辆开始蠕动,如鱼得水扑腾着涌入水流之中。</p><p class="ql-block"> 终于进入到了正常的行驶状态。将油门踩到公路限速值的顶端,这个时候,是需要以激情来抵消和化解胸臆间拥滞和郁闷的。可是畅快了没多久,又被迫恢复龟速行驶。仍然不知前方什么状况,无可选择的随车流驶出高速,稀里糊涂的进入了市政二环。</p><p class="ql-block"> 时近中午,京城市区道路亦然拥堵严重。亦步亦趋的边参照路标指示边打听询问,吭哧吭哧的又回到了高速,太阳已偏向西方。早饭没处吃,午饭没顾得上吃,却丝毫没有饥饿感,那就继续赶路吧。一脚油门踩到八达岭服务区,己是景区闭园时间。心中不免有几分恼恨叠加几分遗憾,设想假如被堵在这段该多好,可以趁机领略一下长城风光。但眼下也只能站在长城脚下望一眼连绵起伏中的玉关天堑,满怀敬畏的期待有朝一日再来瞻望它的雄姿伟态。</p><p class="ql-block"> 过了八达岭,天空的色调渐渐的从明丽湛兰转为青冥苍灰,进入地球的另一个纬度,空气的味道似乎也有所不同,虽然具体的还说不出,但感觉上隐约的有些异样。比如,据腕表显示应是暮色四合的时分,但天空依然明亮,尽管灰蒙蒙的天空上看不到太阳的光芒。</p><p class="ql-block"> 谷雨时节,这里似乎春风未至。车外飞逝的光景与季节交错的有些凌乱,心里明知这里距玉王门关远得不着边际,但有限的内存只好任由“春风不度玉门关”跳出界面。从未如此近距离靠近依然那么苍劲的荒寒,身心顿觉进入一种鸿蒙和玄旷。这样的天空下,遥远的历史在舒展着长卷,眼前的一切又被卷入历史的云烟。过去现在的界线混沌成一团。</p><p class="ql-block"> 每行驶一段距离,隔离栅栏外便会有一座烽火台映入眼帘。坍弛峰火台的表情透着一种颓废的狰狞,使我没来由的想起某位著名的满族作家,进而思想纠缠着无形的烽火狼烟,扶摇直上,鸟瞰苍茫的沙漠上马骋箭疾,黄尘翻滚,破旗飞沙,断戈折戟以及不甘没落的残阳。</p><p class="ql-block"> 疾驰的奥迪一百再次被迫缓行,停滞,我的胡思乱想也刹住了车。车子在漆黑的夜色中钻进了万家灯火的呼和浩特,随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了一夜,那晚吃的是什么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酒店很冷清,灯光昏暗,气温很低,被子很凉,空调开了好一阵才上床就寝。</p><p class="ql-block"> 其实过了八达岭,就已经进入了内蒙古所辖区域。不说有万里长城可以做为历史意义上的隔离带,就连地理形貌、甚至空气的味道也在空间维度上给划出了界线。只是黄昏时刻专注于赶路,没有去观察、感知,从而忽略了行政分界。而清晨的呼和浩特的生态环境,处处都突兀着蒙族文化的特征。首先是文字,那种充蕴着菽风稻香的村庄名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钩章棘句,佶屈聱牙的地理字符。由于不懂蒙语,路牌街名的汉字大部分都不常用,所以感觉每个名称都是都是些南辕北辙生拉硬拽组合成的陌生体系,比如什么汗、旗、斯,察布、特尔、巴、伦等,虽然用汉蒙两种文字标注,但却让我这个外地人根本无法按其索寻地标走向,纹理脉络。街面上行人了了,大部分身着平常衣服的面部特征并没有明显的种族差异,但在大街上身着蒙式袍裙,骑马过市的,牧游民族的特征却是底色昭然。市井街头马影赫赫,蹄声的的,看上去如此突兀,感觉上却又是那么寻常和谐。成吉恩汗的大街如果没有马蹄的声音,总感觉有些数典忘祖。</p><p class="ql-block"> 呼和浩特间宿一夜,匆匆而过,没有深入探访,几乎也没什么特别印象在记忆里留存。重上高速向鄂尔多斯方向进发,路面挺展宽阔,两侧路基上路灯林立,巨大页轮的风车遍布,不知算不算高速公路上的一大特色。除此之外,每隔一段路面上就会有“中国公路”标识的车辆靠在路边,身着路政制服的人手持停车警示牌,远远的示意大型货车靠边停车。个个正襟威严,神情凛然,勿庸置疑,不容侵犯。这样场景之下,我却无法控制词库里的公正执法,服务人民,大公无私,为党为国等词汇与雁过拔毛,以权谋私,合理压榨,正义剥夺这样的词汇混淆重叠。</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黄昏时分,我们再一次下了速,骤然间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们尾随着一排十几米长的挂车行进在一条没有标识的土路上。车辙的边缘是荒草和沙土顺着沟坎无限延伸开去的荒漠,两撤的中间隆起一条七扭八拐的土丘草垄。这里本不是路,而经年累月的大卡车无数次的碾压,也就成了集体共识的路。大卡车牛一样的速度行走在上面,车身无时无刻地响着哐当声和吱嘎声,小车也好不到哪去,即便是龟速行驶,仍然是蹦达蹿跳。好在车速极慢,路面上的尘土倒也安静。</p><p class="ql-block"> 晚上九点左右,天才暗了下来,我们也终于到了落脚之处。眼前的景象与我意念中的景象直如天壤。我不知道是置身在内蒙古的腹地还是地球的某个暗角。光秃秃的山坡上,低矮的活动板房随心所欲的组合成一堆全方位的生态建筑群落。朝向四面八方的门旁张贴或悬挂着看上去都是那么来头不小的招牌,“公司”、“中心”、“代理点”、“办事处”,饭店,旅馆,商店,汽修厂的名称起的都一派的煊煊赫赫,剽悍霸气。</p><p class="ql-block"> 拉开一扇变形走样的塑钢门,走进神山沟的唯一字号酒店的大堂。左首靠门侧设有七八张上下床铺的旅店,隔壁与厨房相接并一门出入的是男女混住的员工宿舍。右半部分是酒店的后厨,隔着约一米高的柜台,外面摆着几张铁架的餐桌即酒店的大堂。紧挨厨房的一桌客人酒兴正浓,推杯换盏,划拳猜令,旁若无人的称兄道弟。一桌人口音南腔北调,但气氛却极为融洽热烈。旁边几桌稀稀拉拉有几位在默默进食,偶尔抬头互望一眼,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顺着墙边胡乱的堆砌着土豆萝卜圆葱大白菜等易存的蔬菜,靠墙的剩余地方摆着洗衣机,塑料水桶,天然气罐等用具。棚顶墙面布满了斑斑污渍和烟薰火燎的痕迹,无法辨认塑料扣板的原色。置身其中感觉是穿越到了上世纪六十年代的人民公社大食堂,但清汤寡水的饭菜价格却又强行的把你拉回现代一线都市。</p><p class="ql-block">我和朋友在酒店的入口处开了个单间。房间的木制门窗被风剥雨蚀的稀松斑驳,象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似乎稍一用力拉拽就会散架,所以开关时都得用另一只手扶着。主要功能仅仅是为了挡风遮雨,但它又明显是四面透风的。大概店主也知道它的豁牙漏齿老态龙钟难担挡风遮雨之责,所以又在门内加挂了一条棉帘。掀开门帘,两步之遥盘着一张土炕,炕面铺着人造革垫,上面卷着两套单薄的铺盖,灯光下隐浮着一层尘土。炕檐下堆着煤块,炕炉洞里压着火,屋子还算不上冷。放下行李,捅着炉火,不一会儿屋里明显的暖和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到大堂打了盆水,简单的洗漱了一下便钻进了被窝。床单被套污污突突的看不出是灰还是蓝,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精味表明是洗过的,至于内胆什么情况就不敢去探究了,千余公里的长途跋涉,终于有了一盘火炕可以解乏驱困,哪还管那么许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一会,刚要入睡,外面突然响起了呜嗷的风声,狂风裹携着沙尘从窗缝门隙无比蛮横的挤了进来,毫不客气的落在窗台,炕上,强行的与裸露在外的肌体进行亲密的接触。小屋里的空气顿时感觉那么混浊干燥,鼻息里满是沙尘的腥燥味。从行李中翻出两只纱布口罩戴上,一层感觉还是不行,于是又加上一层,虽然憋闷,但总算可以滤去那呛人的味道。风燥加之火炕的热燥,体内的水份流失也在加速。起身想到对面小商店去买两瓶水,推了两次门剧然都没有推开。用劲再推,终于推开,没想到被风硬生生的把人又顶了回来。望了一眼对面商店风沙中昏暗的灯光,深感咫尺之间的无能为力。</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风是什么停的,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看了看腕表已近八点。目光所及之处,全是触目惊心的沙尘。头发,眼窝,脖颈处也全是细微的沙粒。一抖被子,炕面也是一层,用手一扫就能撮起一捧。窗台上的砂尘也与窗框齐平,原来我们这一夜竟已被沙尘覆盖,幸亏是在室内,不然就不是覆盖而是掩埋了。</p><p class="ql-block"> 店主与客人还没起床,风停后四周一片死寂,不禁想起沉寂在沙尘下的楼兰古国。不敢在店内弄出响动,就象是怕惊动楼兰鬼魂。</p><p class="ql-block"> 必要了解一下身处怎样的所在,于是走出大门信步登上店后的沙丘。站在高处张望,才发现毗邻高速公路,若路况良好,也不过三五分钟的路程,但昨夜却感觉走了近半个小时。视线沿土丘拓展,方圆几公里到处都是野壑勾连,荒丘延绵。避风朝阳的地方,斑斑点点的有几处新绿,其它地方裸壁秃岭间或有蓬草不屈不折的伏在上面,象是严重斑秃的头,又象是白癜风的脸,篷草的大半截的草茎被沙尘掩埋着。脚下的土地说是松软吧,却被封刀雕刻的貌似磐岩,棱角分明,可以负起车碾马踏。说它坚固吧,用脚一踹,干结的沙丘立时就会爆起一团黄埃。汽车在这种路面上行驶,看似四平八稳,实则危机重重。单车独行时尽可信马由缰,但与车齐驱或交错时却不可掉以轻心。速度慢时,路面传递的感觉极为绵柔舒适,如湖面泛舟。一旦加速疾驶后方的黄雾平地腾起,穷追不舍。这样的路面上,两车交会时就如同在水洼中会车一样,但这里不是水浪喷溅,而是沙尘翻腾,那气势却又绝不输给急流激浪,瞬时刹那间的澎湃,厚厚的沙粒足以覆盖整个车身。车窗玻璃遮盖着微黄的昏暗,迫使你不得不驻车停驶。这种情况下,雨刮器基本无能为力,只能等沙粒慢慢的流出一片清晰明亮。若是雨中行进,表层沙浆则是一片泥泞,前溜侧滑的车轮顽皮的与刹车踏板和方向盘争执行、停,狡辩左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