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场上的演变

杨柳岸

麦场上的演变

儿时朦胧记事起，还没有打麦机。所以那时不叫打麦，叫碾麦。生产队组织农民把成熟的小麦割下，运到麦场，摊开麦秸晒干，下一步就是碾麦。一位农民牵一匹马，马拉一个石碌碡，在麦秸上转圈反复碾压。

牵马，是为了石碌碡碾得遍、碾得匀。没人牵着，马自个走不到恰好。一般两个农民各牵一匹马，拉两个碌碡分开碾，快了一倍。碾一阵儿停下来，人和马歇息一会儿。这时妇女们上场了，她们头戴毛巾手拿木叉，将麦秸上下翻一遍，便于所有的麦秸受力匀、碾充分。翻几遍、碾几遍，麦粒就脱干净了。经过辗轧的麦秸不再是管状的，薄薄的两层皮紧紧贴在一起，这就是黄麦瓤。这边一群社员动手将麦瓤挑到麦场的角落，堆成圆乎乎的麦瓤垛，那边一群社员把留在麦场的麦粒、麦糠和麦秸碎屑堆成麦堆。

下一步就是扬麦。几名老社员看风不大不小的时候，用木锨从麦堆铲起一锨抛撒到半空，麦粒重，大体垂直落地；麦糠、麦秸屑轻，被风吹远，两相分离。麦堆扬完了，收获一大堆纯净的麦粒，留一部分归生产队，一部分分给社员。

不知什么时候，麦场上马拉碌碡碾麦换成了拖拉机碾麦。一辆红色的拖拉机后面，拉两排小铁轮组成的铁碾。拖拉机“喷喷喷”显得有用不完的力气，铁碾在拖拉机后边“哗啷啷、哗啷啷”清脆好听。年轻英俊的拖拉机手，头戴草帽，潇洒地开着拖拉机在麦场快速转圈，引得大人孩子观看。那时的未婚拖拉机手，颇得农村未婚异性青睐。

拖拉机碾麦一般先碾半场。拖拉机先在麦场越转圆圈越小，然后圆圈越转越大。来回几个反复，半场麦子碾得差不多了，拖拉机开到另半场辗轧。趁这功夫，妇女们赶紧去把碾过的半场麦秸翻一遍。两半场轮流反复辗轧几遍，麦粒碾干净了，一场麦子碾完了。

机器就是好东西！拖拉机碾麦，比快马快了几十倍。社员们无不兴高采烈，觉得又新鲜又轻松。

又不知什么时候，麦场上打麦机淘汰了拖拉机，碾麦就变成了打麦。绿色的打麦机一人多高、一米多宽、四、五米长，虎虎势势。电闸一合，打麦机“轰轰”作响，几十个或戴草帽或罩毛巾的社员，急速忙动，分工协作。一群女社员把麦秸从麦垛抱向打麦机，三、五名老练稳重的男社员把麦秸尽可能拨匀，摆在打麦机的传送带。传送带闭合转动，将麦秸带入腹腔。一股流水般的麦粒从打麦机中间一个出口吐出，几个社员不停地持簸箕端走麦粒；打麦机末端不停地吐出麦瓤，一群社员挑走麦瓤堆成麦穰垛。社员们欣喜地说，打麦机比拖拉机碾麦，省工多了。

我儿时玩耍，麦收时经常跑到麦场看碾麦、打麦。年龄渐长，我也经常参加打麦。这时土地承包到户，打麦机还是集体的，不能每户一台打麦机。到啥时有啥时候的办法，生产队排号抓阄，按序号轮流使打麦机。打麦是半机械化劳动，最少需要六人协作，一般一家劳力不够。怎么办？不需队长安排，农户们自愿结组互助。有的还八仙过海各使本领，找来亲戚朋友帮忙。

想来真是不可思议，生产队时每年一个月左右的麦收，这时五天左右就基本结束，小麦产量还提高了好几倍。集体时代，我家是第四生产队。我队队长曾在全村社员大会口头作检查：“人家二队每人分二百多斤小麦，我队每人分一百多斤，我负主要责任。”这时谁家每人不收五、六百斤小麦？多的有七、八百斤。割麦、打麦，又累又热又渴，但那一大堆黄灿灿饱满的麦粒，攥一把扎刺刺的舒服，真觉得劳有所值，劳累但快乐。

后来父母去世，我退掉耕地，不再打麦。不知什么时候发现有了收割机，割麦、打麦一条龙完成，无需扬麦，直接取干净麦粒就是。麦场就退出历史舞台，变成耕地，也就没了打麦一说，只说割麦。想想旧社会，很多农民养不起牲口，只能人力拉碌碡碾麦，又累又慢。他们肯定做梦都想不到，打麦这农活儿，能发生这等石破天惊的革命性演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