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洼和知青的故事（小说）

侯永生

第八章

“听说了吗？保府五中那二十八个插队的知识青年，上午就要到咱这儿啦！”村口老槐树下，几个村民围坐在一起，正热火朝天地聊着这个新鲜事儿。消息像长了翅膀似的，瞬间传遍了整个北洼村。何春漪早就从丈夫董贯平那里听到了这个消息，而且，大队还正式通知，今天上午这批知青就要来村里了。

对此，何春漪是满心欢喜的，想着终于有新伙伴要来了，村子里又会热闹起来。这些年，她在这农村，虽说有董贯平和乡亲们的陪伴，但心底对外面世界的渴望，对同龄伙伴的期待，一直都在。可欢喜之余，忧虑也像乌云般笼罩。她深知农村生活的艰苦，每天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跟着大伙去地里干活，一直忙到天黑，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儿。她真担心这些小青年只是一时头脑发热，真正到了农村，面对这日复一日的辛苦，能不能扛得住。毕竟，这农村的日子，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1966年，何春漪高中刚毕业，青春年少的她，满怀着一腔热血，主动要求到北洼插队。那时候的她，心中有梦，眼里有光，觉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可真到了农村，才发现现实和理想之间，有着巨大的鸿沟。这一晃，整整七年就这么过去了。这七年里，她有过迷茫，有过动摇，甚至好几次都想着，要不干脆一走了之吧，这农村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可每次看到身边的董贯平，还有淳朴善良的乡亲们，她又咬咬牙坚持了下来。

促使她留在农村扎根的原因有很多。“革命的理想”肯定是有的，那个年代，谁心里还没点热血和抱负呢？还有那些插队知青榜样的力量，也一直激励着她。当然，董贯平对她真挚的爱情，更是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她在农村的艰难岁月。不过，要说最主要的因素，还得从一件事说起。

那是她到北洼插队几个月后的事儿了。农村的活儿又苦又累，每天天不亮就得起来干活，一直干到天黑，何春漪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跟董贯平说，她想回保府市休息一阵子。

“贯平，我感觉好累啊，想回家歇一歇。”何春漪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和委屈。

董贯平看着她，笑着打趣道：“何大小姐，后悔啦？”

何春漪嘴硬，连忙说道：“后悔倒没有，就是感觉太累了，想回家歇歇。”

董贯平也没再多说啥，套上队里的马车，就把她送回了保府市。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有马车的轱辘声，在寂静的土路上回响。

可谁能想到，还没到两天，何春漪就又回到了村子里。董贯平又惊讶又担心，忙问她：“咋这么快就回来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何春漪一脸恳切，求情似地说：“贯平，我想把我父母接过来住一段，你看行吗？”

董贯平想都没想，立马就答应了：“那怎么不行？你说哪天去接吧。”

何春漪的父亲何秉昆，解放后就担任冀省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在1963年，经组织批准，就离职休养了。本想着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谁知道，那场运动突然爆发，体弱多病的何秉昆副部长还是没能逃过一劫，被揪出来批斗。她母亲林琴，原是冀省文化厅的一个副处长。老两口一个行政十二级，一个十六级，以前每月工资加起来将近三百，在当时，那可是高收入家庭了。可现在成了“走资派”，工资都停发了，每个月就给十八块钱的“生活费”，日子过得别提多艰难了。

何春漪回到家，看到父母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心里一阵发酸，眼泪忍不住就流了下来。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如今满脸憔悴，母亲也是愁容满面。她又去了哥哥何正辉家，本想着哥哥能帮衬帮衬父母。可她哥哥，这个十六岁就参加了八路军的“老革命”，在这场运动里也是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父母的事儿。何春漪心里明白，如果没人照顾父母，就凭那点微薄的“生活费”，父母很难熬过这个难关。她把自己的想法跟父母一说，父亲犹豫着说：“好是好，就怕人家贯平不同意。”

何春漪满不在乎地说：“这些你们就别管了，只要你们愿意去就行。”

就这样，何春漪的父母在董贯平家住了差不多两年，一直到1968年，形势稳定了些，才回城里去。在这两年里，董贯平一家对何春漪父母照顾得无微不至，让何春漪打心底里觉得，董贯平这个人，实在是太可靠、太可爱了。北洼村的乡亲们，也是那么的淳朴善良，可敬可信。在这个陌生又艰苦的地方，她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除了这件事，还有一件事，让何春漪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她插队第二年的麦收时节。有一天，队长安排她和董贯平、董三江、王凤霞等几个年轻社员，到一块地里割麦子。在北洼村这一带，大家一直都习惯用手拔麦子。不过那块地比较特殊，不好浇水，土壤干巴巴的，用手根本不好拔，而且面积也不大，所以队长就想着，让他们几个小青年用镰刀收割，也算是换换方式。

分配农活的时候，队长特意交待，让董三江临时负责。董三江一听，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感觉自己终于当了一回“领导”，走路都带风了。董三江比董贯平大一岁，他们是没出“五服”的亲戚，董三江是董贯平的堂哥。

董三江的父亲叫董万杰，那可是村里的“大能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国历朝历代的传说故事，他张口就来，讲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而且，董万杰的毛笔字写得那叫一个潇洒漂亮，每到逢年过节，队里几乎所有的社员都找他写春联，他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北洼村的村西头，有一棵大槐树，据说都有几百年的树龄了，那可是村里的“标志性建筑”。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每到夏秋的夜晚，大槐树下就坐满了人，大家都眼巴巴地等着听董万杰讲故事。那年初夏的一个晚上，董万杰突然抬头看天，一本正经地说：“吾夜观天象，感觉西北方的星宿有异动，恐有大事发生。”大家一听，都好奇极了，有人就问：“万杰叔，您说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董万杰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就爆发了。又过了没多久，何春漪就来北洼村插队落户了。

何春漪的到来，就像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尤其是董三江，对她格外关注。董三江遗传了他爹的聪明基因，从小就很机灵。不过，他和他爹又不太一样。董三江不喜欢说书讲古，却有着天生的组织领导能力。从小学到高中，他一直都是班干部，在学校里那也是风云人物。他的理想，就是考上中国人民大学，毕业以后进入国家干部行列，当个大官，干出一番大事业。可谁知道，文革一下子打破了他的美梦，所有的憧憬和希望都化为泡影。

后来，董三江听说是他爹识破了“天机”，心里那叫一个不满，一直觉得自己不能上大学，就是老天对他爹“泄露天机”的报应，为此还和他爹闹了好一阵子别扭。

何春漪来北洼村后，就住在董贯平家的东厢房。董贯英对小弟董贯平说：“让春漪先在咱家住着，如果你们能结婚，那自然是再好不过；要是不能结婚，再给春漪单独安排宅基地。”

董三江虽然知道董贯平和何春漪的关系，可他还是不死心，总觉得只要何春漪没结婚，自己就还有机会，就还有追求的权力。所以，董三江时不时就往董贯平家跑，找各种借口和理由接近何春漪。后来，何春漪的父母来了，董三江更是有了借口，名义上是去看望老人，可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他是冲着何春漪去的。

有一次，董三江竟然邀请何春漪跟他到保府市里玩。何春漪有点犹豫，说：“现在市里那么乱，去那干什么？”她的回答没有那么坚决，这就让董三江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还有戏，心里更加蠢蠢欲动了。

这世界上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董三江一门心思地追求何春漪，可那个王凤霞，却对董贯平一往情深。

北洼村主要有两大姓氏，一个是董姓，另一个是王姓。据说，董姓的先祖是西汉的大儒董仲舒。三国时期，景县那边战乱频繁，民不聊生，董氏家族的一支为了躲避战乱，就从景县逃到了北洼村一带。那时候，这儿还没有村庄，更没有北洼村这个名字。他们的先人来到这儿后，一看这地方，滨临大河，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特别适合居住和劳作，于是就定居下来。经过好几代人的繁衍，董姓慢慢地就成了北洼村的第一大姓。

王姓的到来，那可就更有传奇色彩了。公元23年10月，绿林军攻入长安，王莽被杀，新朝就这么灭亡了。这个“新朝”，是外戚王莽利用假“符瑞”，废掉皇太子孺子婴后，自己当上皇帝，改国号为“新”建立起来的。可王莽建立的“新朝”只存在了十五年，就被推翻了。“新朝”灭亡后，有一支王莽的后裔，好不容易躲过了刘秀的追杀，先是在保府南边的定县落脚。后来，刘秀的后人打听到了这支王莽后裔的行踪，又想赶尽杀绝。这拨人听到风声，吓得连夜逃走。跑到北洼村的时候，被这儿淳朴善良的村民收留了下来。从此，王姓也在北洼村扎下了根，和董姓一起，构成了北洼村的主要姓氏。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