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八十三岁的长林奶奶，十多年前就有了白内障。如今，眼内的白仁越来越大 ，看东西越发模糊了。</p><p class="ql-block">长林当兵四年，今年五月就要复员了。长林奶奶早就盼着长林复员那一天。一天到晚扳着指头数：四月二十一，四月二十二，四月二十三……</p><p class="ql-block">这四年，长林奶奶想孙子想得心慌了，就叫儿子给长林打电话，让长林捎张相片回来。照片一回来，长林奶奶就叫人把那个放大镜给她拿来，透过那张凸起的厚厚的镜片，长林奶奶便久久地瞅着照片上孙子那张脸，看呀看呀看个不够：瞧，园头园脑的，虎眉虎眼的……</p><p class="ql-block">那年四月的一天，长林爹发现眼内的白仁已经把母亲的瞳孔全部遮住了。长林爹要母亲到医院做手术，长林奶奶说，不要花那个钱了。遮就遮了吧！黑就黑了吧！往后，摸摸照片上长林的脸，就如同看见了。</p><p class="ql-block">过了五月一号，眼看着长林复员的日子越来越近，长林奶奶扳着指头数得也越来越勤：五月九号，五月十号，五月十一……到了五月十二，长林突然回来一个电话，说他们部队接到上级命令，马上要开赴汶川抗震救灾。说这几天就不要给他打电话了，有什么事他会及时用短信告知家里。</p><p class="ql-block">第一天，既无电话也无短信。第二天，还是既无电话也无短信。第三天头上，父亲终于接到长林发回的第一条短信：我们已经到了救灾现场，看看眼前的一切，令人心碎。</p><p class="ql-block">第四天，儿子又发回一条短信：疯了！什么都顾不得了。手脚多磨破一层皮，又可以多生还一条命。</p><p class="ql-block">第五天，儿子又发回一条短信：父亲，儿子现在才懂得什么叫高尚和壮烈。</p><p class="ql-block">第六天，父亲早早打开手机想再读读儿子的信息，然而荧光屏一片空白。父亲的心便咯噔了一下。</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三天，那片流血土地的上空仍无音讯传来。</p><p class="ql-block">长林奶奶说，怎到月底了也不打个电话？有什么紧要事呢？长林奶奶命令父亲：去去去，给长林挂个电话，告他，如果暂时回不来，就捎回几张近照让我摸摸。</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些日子，村长叫长林的父亲母亲到村办公室一趟。长林的父亲母亲急急惶惶跳进村办公室，便见到三个年轻的解放军战士臂上都戴着黑纱。其中一个战士抱着一个精致的镶有金边的骨灰盒。长林的父亲和母亲便明白了一切。长林母亲便嚎啕大哭起来。父亲的眼泪也如断线珠似地滴落下来。</p><p class="ql-block">最令他们作难的是该如何把这一噩耗告诉长林奶奶。怕就怕老人受不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村长想了一阵，说，要不这样吧，你们三个战士还是要到长林家走一遭，就说是出差路过这里。告老奶奶说部队决定让长林延期服役一年。三个战士又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长林的近照交给长林爹。长林爹哽喑着说，你们还是交给老人家吧，她一准要亲手摸摸照片上孙子的脸……</p><p class="ql-block">当长林奶奶接过战士们递给她的那些照片时，她的脸上顿时绽出了笑容，说，昨晚我梦见孙儿回来了，这不，今天你们就来了。这梦还真有点应呢！众人凄凄无语。长林奶奶便开始仔细地摩挲起那些照片来：对，这儿肯定是孙儿的眼，这是鼻子，这是嘴巴，嘴巴像是笑着呢！还有，还有，怕是还戴着军帽，军帽上的那个五星像是还闪光呢……人们摒住呼吸，怕那颗碎裂的心迸发出来。忽然长林奶奶说，你们怎都不言声了呢？长林延期服役，那是公家的安排，怕我想不通？我就是那顽固脑筋？人们泪眼相视，沉默无语。凝固片刻，长林奶奶忽然向战士们提出一个要求：要摸摸他们的脸。说，摸摸你们的脸，就如同见着长林了。三个战士便一同跪在长林奶奶的膝下，用手抹去眼角的泪花，说，奶奶，您摸吧……</p><p class="ql-block">长林奶奶便一张挨一张摸起那些小战士的脸来。从眉毛摸到眼睛，从眼睛摸到鼻子，从鼻子摸到嘴巴……透过奶奶如砂纸般粗粝的手掌，那上面便有一种叫做爱的液流缓缓地缓缓地流淌在那些年轻战士的脸上。</p><p class="ql-block">奶奶摸呀摸呀忽然嚷叫起来：你们说，我怎摸怎都像我孙子长林的脸？园头园脑的，虎眉虎眼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