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中时,有个学校附近的男同学,姓刘,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三个行时木匠【mōqìang】,当不【yín】得一个背【pōu】时铁匠。几十年来不时响起这句话,不是因为这个同学如何成了大器或有其他很出彩的地方而值得经常回想,实在是因为这个“结论”太经不起检验了。甚至想,这位同学当初对我说这句他以为很经典很正确的“古人【gùyìn】哇”,可能有所指。我的父亲是个远近有些名气的木匠,看到我一身苦寒的形象——鼻涕、烂棉袄、补丁裤...,或可知道一个所谓“行时木匠”的生活写照?或是他更有比同龄人成熟的头脑而年纪轻轻就懂得世事?“三个行时木匠【mōqìang】,当不【yín】得一个背【pōu】时铁匠”的意思,一听就懂。就是说一个再不济的铁匠,其收入也会好于几个行时木匠。“背时”,不仅仅是运气差,在这句话里还含有“技术也不怎么样”的含义,同样这“行时”不仅仅是指“运气好”,得同时具备“手艺好、脾气好、很受事主欢迎”,一句话:“上请【qì安】下迎【yǐ安】做不【yín】得赢【yí安】”。“上请【qì安】下迎【yǐ安】”,可以理解是“上家到木匠师傅家恭请,还未完工,下家又在恭迎”。乡村的铁匠,一般是村口的大路边开个店铺,名气大一点的,徒弟几个,甚至会在集镇上开铁匠铺。而木匠,多半是做“点工”,即担起家伙(工具)到事主家去做活。也说明“点工”的工钱远低于开店铺的收入,坐店加工可以利用早中晚的时间可能是主要原因。<br> <br> 儿时,因为生活的穷愁悲苦,父母吵架是想吵就吵,感觉从不顾及我们做孩子的感受。后来董事了,知道那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再后来更董事了,知道老爹老娘这几十年来的吵架,其实与贫贱之间不存在必然的因果关系。记得老娘还年轻时吵架常有一句看似理直气壮其实苍白无力的“豪言”——“你家锣鼓操场怎样接我来就怎样锣鼓操场送我回”!所谓“锣鼓操场接”,就是娶亲的男方,由俊男靓女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打着红旗(引领和标识)、扛着竹竿(用着抬嫁妆)、敲锣打鼓,徒步至女方家迎娶新娘,俗称“接亲”。“锣鼓操场”,是指那些齐套的锣鼓等响器,也指打响或使用这套响器的过程。这一套锣鼓响器里,最基本的包括一个中大的鼓、一面中大的锣,还有一面小锣俗称“碗锣哩”(直径比碗口大不了多少),两副细钹(俗称镲【cìe】子),偶尔的还有一直唢呐。在整个打击过程中,操大锣的不叫“打锣”,而是形象地叫“填锣”。意思是这锣声要附和领头的鼓声,每一响恰好落在一个重鼓点上,就如流水线上有一个孔洞,锣声不偏不倚地嵌入,起到增强增效的协调效应。<br> <h1> 说一个人“打铁不【bē】行、填锣又在行【háng】”,千万不要以为是批评或责怪这个人,体力不支或怕苦而不愿意、不在行从事打铁以及相类似的重体力活,只愿意或喜欢,也只会做做像“填锣”那样带有娱乐性质的轻便活。实质上是批评或责怪这个人,做人做事缺乏原则、爱憎不分明、不敢较真,只会混淆是非、充当老好人,或者和稀泥,甚至姑息养奸助长歪风邪气。<br> 年年农历年后,早的初三初四就开始有那些打工仔打工妹(——其实如今许多是打工叔打工婶了,有的甚至是打工爷爷了),汇集在小城的长途车站,或一拨拨登上开往广东、福建和江浙等地的“打工专车”,或从早到晚排着长龙买火车票。地球人都知道,这些乡村百姓是人世间最大群的候鸟。也有地球人想不到的是,这些趁早离家的打工仔,有些竟然是口袋里所剩无几,更有借钱打车票者。因为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那些打工族辛辛苦苦一年回家过年,是老板的与不是老板的,口袋里或多或少有些真金白银。长年活跃在乡村的那些赌友,也是年年到了年底就“啊开口等到”(即充满期望地等着)那些回乡的打工族。十赌九输,用在那些回家过年壮着酒兴上牌桌的打工仔身上是颠簸不破的真理。偶尔几个熟人在一起小打小闹赌一局,输赢不大无伤筋骨,也无碍大事。可偏偏有自以为有钱有脑子的“好老”(即钱多技术好),年年以身试赌年年铩羽而归,如此屡败屡战一定会感动人的。有为之痛惜的长辈半开玩笑半认真,过年吗,也不好发脾气,说你们这样输钱,输得不心痛,钱也晓得痛啊!不如扶贫给那些读书的孩子交学费,修桥补路做善事也好啊!可能被说的人还觉得说得在理,呵呵笑一声没有说什么,自嘲自己是“冇办法运气差”。一旁却有人出言,像是自言自语,说人家有钱输得起,不管别人什么事。哪个还有嫌钱多?哪个不想赢钱呢?这时候的“长辈”就目标明确了,说不定就会狠狠一句:你啊,“<font color="#167efb">打铁不【bē】行、填锣又在行【háng】</font>”!这其中还含有小看的味道,意思是你这个“锣”不是人“填”的,太臭!再有在体制内,“说一不二”的一把手正在训斥属下工作没效率没有效果,一边有人插话,说这事的客观如何难或做这事的人主观如何尽力。可能在气头上,或其中还有原因插话帮腔的未必清楚,一把手立马调转枪口对着那插话的,哪怕是左右膀子一样骂:打铁不【bē】行、填锣又在行【háng】!有好还等你来做?<br> </h1> 不论做木匠的行与不行、也不论这铁匠打得好与不好,乡村那“炭黑火红灰如雪坐北朝南打东西”的铁匠铺早已销声匿迹了,小城最后一家叮叮当当的铁匠铺也悄无声息地关张了,唯有这木匠依旧红火,红得我那老父亲都眼红,经常叹世道不公,说他当年那样好的手艺累死累活,工钱连手都“难印到”(即手里经常没有现钱),现在那些“钉匠【dì安qìang】”(即不是靠对榫【xìn】连接而是靠钉子钉合的没有真功夫的木匠)工资高得吓人还冇赊账!估计当年对我说“三个行时木匠【mōqìang】,当不【yín】得一个背【pōu】时铁匠”的那个同学,也会不自觉地“忘记”这句话,更不会想到事隔30多年后有个同学,因为另一句乡村俗语而记起他,还有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