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亩风波（二）

春阳

纪实小说连载

作者：小嫒 越玉柱

二

天刚麻麻亮，社长武大义家房顶上的破喇叭，就扯着嗓子在晨风中吼了起来，打破了村子的宁静，通知社员们开会。声音在村子里回荡，惊醒了不少还在睡梦中的人。

  张银存昨晚酒喝得太多，睡得像一滩烂泥，鼾声如雷，整个人陷入深沉的梦乡。老婆刘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双手用力扯着他的耳朵，才好不容易把他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

  “咋啦？这到底是咋啦？”张银存睡眼惺忪，眼睛半睁半闭，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迷迷糊糊地嘟囔着。

  “通知开会啦，开分地的会。还不赶紧起来！”刘桃心急如焚，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一边用力拽着张银存的胳膊，一边大声催促，语气中满是焦急。

  等张银存、刘桃夫妇赶到会场时，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早已聚集了好多人。社员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围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分地的事情。有的人激动地比划着手势，有的人皱着眉头陷入沉思，还有的人小声地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承包地三十年不变的政策，就像一把火，把大家的心都烧得热乎起来，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对未来的期待。

  喧闹声、嬉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是一首热闹的交响曲。过了一会儿，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社长武大义身上。只见武大义站到人群中间，他绷着脸，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棉袄。过了一会儿，他扬了扬一本皱巴巴的本子，扯着嗓子大声说道：“我看大家来得差不多了，现在咱们开会！”

  武大义是永顺村八社的第五任社长，五十多岁，嘴唇粉嘟嘟的，平时性子很温和，就爱喝两口烧酒。不过他这人喝酒有个好处，喝醉了就蒙头大睡，不耍酒疯，也不惹事。

  武大义清了清嗓子，先是重重地咳嗽两声，然后大声说道：“上回的社员会，咱们一起学习了文件，领会了上面的精神，还选出了分地小组。今天开会，主要解决三个问题：第一，老白的地，分还是不分，大家都表个态；第二，生荒地是抽还是不抽；第三，就是咱们的自留地，分的时候看看怎么弄。现在，咱们先来说第一件事——”

  武大义顿了顿，目光扫向不远处蹲在地上的老白。老白名叫白汉胜，五十多岁，皮肤黝黑，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几年前他从陕西靖边县带着一家人搬到这里，虽说户口落在了永顺村八社，可一直没有分到田地，只能转包别人的承包地种，勉强维持生计。这会儿，白汉胜正低着头，双手夹着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着，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的神情有些凝重，眉头紧紧地皱成一个“川”字。

  “你们说，”武大义提高了音量，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老白这回分地，大伙同意不同意给他分？都说说自己的想法。”

  会场一下子安静下来，鸦雀无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先开口。过了几分钟，人们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会场上响起一片嗡嗡声，像一群蜜蜂在飞舞。

  “大伙儿别在下面开小会！同意不同意，痛痛快快表个态。”武大义着急地高声喊道，脸上的神情有些严肃，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说就说，总得有人先说话呀。”史聚宝一下子站了起来，扯着大嗓门说道。

  史聚宝是村里出了名的“炮筒子”，性子直，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他身子壮实，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棉袄上还打着几个补丁。“我说武社长，你老问我们干啥？当初是谁给他落的户，谁就看着咋办哇！问我们，难不成还非要逼我们说同意？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给外人办事呢！”

  史聚宝和武大义年纪相仿，大集体的时候还当过队长，文革那会是村里造反派的头头，脾气急得很，一说话就像放炮一样，能把人给震住。

  史聚宝的话音刚落，蹲在柴草堆旁的四杭盖武孝“噌”地一下跳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像熟透了的番茄，眼睛瞪得圆圆的，里面仿佛燃烧着怒火。他怒气冲冲地用拐杖使劲敲着地，每敲一下，地上就扬起一小股灰尘，扯着嗓子吼道：“你武义拿我们的钱，咋老帮着外人办事？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给姓白的分上地！要是你能分，我给你当孙子！”

  这四杭盖武孝是社长武大义的叔伯哥哥，和老梁外白汉胜是门对门的邻居。听说去年因为鸡飞狗咬这些小事，两家闹得不可开交，差点出了人命，从此结下了仇。

  武大义万万没想到，会议刚开始，自己就被这两人一顿“连珠炮”轰得晕头转向，脸瞬间变得煞白，气得浑身发抖，手里拿着本子的手也不停地哆嗦。他咬了咬牙，憋出两个字：“散会！”说完，手一背，气呼呼地抛下众人，大步流星地回家去了。

  社长走了，人群一下子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但也没了主心骨。有的人在抱怨武大义的处理方式，有的人在指责史聚宝和武孝的态度，还有的人在无奈地叹气。喧闹了一阵后，人们也就陆陆续续散了。这个社员会，从开始到结束，还不到三十分钟，就这么草草收场了 ，可分地的问题，依旧像一块大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大家的心头，让每个人都感到无比沉重。（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