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昙花开放般的母校~一个老师在【樂山高级中學】经历的岁月(2)

PWK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早春二月</span></p><p class="ql-block"> 1955年在新创建【乐山高级中学】校园中,从各县选来的教师、及各地整班转来的高56级4个班与57级4个班,及当年乐高新招的高58级2个班,共10个班学生的共同努力下,乐山高级中学开始了正常的教学活动。这一年也是【乐山高级中学】的教学的起始年。</p><p class="ql-block"> 当56年元旦来临,语文教研组的刘奉麟,万鲁君等老师满怀热情张贴对联迎接元旦时,被奚方校长一句话“不要贴,不要贴,现在不是贴这些的时候!”,而停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原来“肃反运动 ”即将展开,到1956年1月寒假时,乐山市各直属中学教师都集中于乐山二中,开展“肃反”运动。一开始给人以“严肃的气氛,肃杀的气氛”。吃住都在二中,睡学生的高低床,大寝室。五人为一小组,由肃反领导小组编定,并指定组长,显然有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关系。这五人,吃、住、学习都在一起。连上厕所,都得有人随同,是怕有人逃走,怕有人自杀。我们组,物理教师杨东渊年岁比我大些,他住家在离二中很近的土桥街,但他也必须和我们住在一起。刚开始时,他要回家拿点东西,组长带着我们和他一道到了他家,组长倒显得对杨老师放心,对他说:“你进去拿,我们在外面等你。”可杨老师很把稳,很细心,他怕贻人以口实,他不进家门。他就在外面叫出他的妻子来,当着我们四人的面,大声地吩咐他妻子拿什么拿什么。他妻子大概也已知道些情况,表情拘谨地略显紧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只是去拿出来了杨老师要的东西。杨老师也不再说什么,拿着东西就同我们走了。</p><p class="ql-block"> 都是经过“四大任务”、“镇反”和“思想改造”等运动的人,我也理解杨老师夫妻此时各自会有什么心情,但我们只能默默地同行着,谁也不同谁说话。 </p><p class="ql-block"> 在二中的大礼堂(大成殿)听了动员报告。我当时想:为什么建国五年以后,政权显然已十分稳定,却还这样大规模地全国性地“肃反”? 虽有些紧张。但我已经经过各次运动,都走过来了,家庭情况,个人历史都是明明白白的,还肃我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开始我倒不太紧张。 后来冒出一事让我大大寒栗了一下,那是冷天,大家围着火炉学。一开始是学习批判胡风集团的文件,特别是逐字逐句深刻领会那些按语的精神。运动以后我才知道这按语是毛泽东加的,肃反运动也是他部署的。既然如此,怎能不认真学习,深刻领会,遵照执行“最高指示”嘛! 在听读文件和听发言中,我的思想就开了“小差”,手指不自觉地伸入了鼻孔,随着思想的打转而打转。 这时校长奚方,也是学校的共产党支部的领导人,可能也是学校肃反的领导人,正好参与我们一个组学习。她本已经够严肃的脸,这时更严肃了。她忽然大声地说: “万鲁君,这是什么场合?这是什么学习?你挖鼻孔,心不在焉!” </p><p class="ql-block"> 我一惊,赶忙把手指从鼻孔拿出来,规规矩矩地坐正身子~一个四川大学毕业、风华正茂的30大几的堂堂男人如幼儿园般被斥训!好在她只指责我“心不在焉”,没有追问我在想什么。然而我还是惊恐起来:是否我已是内定的肃反对象了, 今天在大众面前先打打我的态度? </p><p class="ql-block"> 胡风呀胡风,谁叫你乱提意见,我们遭罪! 以后我当然不敢再挖鼻孔了,而且“认真学习,积极发言”。 不管如何,肃反是拉开战幕了! 乐山哪些人是反革命呢?乐山高级中学谁是反革命呢? 当然,我也猜想,或许有人也在揭发检举我呢?</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悬着心等待着运动的下一步的明朗:谁是反革命、如何肃反? 一天,我被通知去开会,差不多全校教职工都到了。气氛当然是相当紧张的,因为运动开展到这个节骨眼上,谁是反革命还未见分晓呢。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家庭出身与社会经历的人,能无各种猜想吗? 会议是校长奚方主持。她宣布今天来开会的都是属于百分之九十五的人,应该放下各种各样的包袱,开展对反革命的斗争。</p><p class="ql-block"> 天啊,我多幸运,我已经算是毛泽东的百分之九十五的人了! </p><p class="ql-block"> 接着,敌我阵线分明了。我只知道我们乐高中抓出了周纯智,乐一中抓出了王世鸿,经过揭发定性,进行批斗。 也许是怕人们由于私情观念而批斗不狠,于是周纯智交乐一中去批斗,而我们乐高中则批斗王世鸿。</p><p class="ql-block"> 周纯智是反革命,我确实是感到惊诧的。他是才从大学毕业出来教书不久的,由峨眉调来乐高中教语文的,二十多岁的青年教师。才来不久,我们还很不熟悉他的身世经历。在揭发过程中,知情人(其实多是组织上根据档案让他们了解一些情况)举出他的“反革命罪证”,要他坦白交待时,我才知道一些模糊的情况:原来他家是耶稣教徒,有“里通外国”的罪嫌,而周纯智有卷入的可能,于是提出他的可疑事迹,要他坦白交待。至于我这个已被列入“百分之九十五”而“披装上阵”的斗士,实在射不出什么子弹去,因为我对周纯智实在太陌生了,去揭发他什么呢?于是只有助阵呐喊的份,跟着大伙喊喊:“你说,你说!”“拒不交待,死路一条!”“砸烂你的花岗石脑袋!”</p><p class="ql-block"> 王世鸿则是在定性后交给我们批判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他。我总觉得敌人应该是狠毒凶恶的,或者是奸猾残忍的,而王世鸿竟不挂敌人的相。他个子不高,瘦瘦的,戴一副高度近视眼镜,一脸迂酸气的夫子相。交待时的迂酸就使人发笑。我不知道他是经文官考试还是另有门路,解放前他竟作过一任县长(这大概是他成为反革命的主因)。我也不知道他是经过什么途径,又作了乐一中的语文教师——竟然是个反革命! 在课堂上王世鸿讲《药》这篇鲁迅的短篇小说时,曾用白色纸团涂上红水,讲到康大叔把人血馒头递给华老栓时,他突然将那染红了的纸团亮出来:“你们看,就这‘人血馒头’!”学生们哄然大笑,听课的领导和教师也笑不可仰。在评课会上说他使用不当,招致了反效果,可还是肯定他用教具以达到直观生动的效果是可取的。而现在呢,却要追问他的动机:“你是否蓄意破坏革命烈士牺牲的悲剧性?”“你有意玷污烈士的鲜血!”“应该是引导学生对烈士的牺牲感到悲愤,你为何使他们发笑?”……他固然辩解,可迂讷的言辞怎么辩得明,解得开,倒又要引得我们想发笑。可怎么敢笑,这是阶级斗争呀!</p><p class="ql-block"> 人们只好掩鼻低头暗笑,有的实在忍不住,只好到厕所去了。</p><p class="ql-block"> 这样斗,我们又不了解王世鸿的任何情况,能斗出个什么名堂呢? 既然“反革命”已被抓出,斗争取得胜利,大家也就该欢庆欢庆了。 首先是拆散了王世鸿被斗,不知他心情如何。我们这时的心情,至少是我的心情,却感到宽松了。</p><p class="ql-block"> 最后,周纯智因仅凭家里有基督徒难于定、罪,就调到青神中学去当老师。而王世鸿是一中的、</p><p class="ql-block">′,不知结局如何。我,寒栗了一阵,终于度过了春寒。</p><p class="ql-block"> 1956年,那时的教学秩序比较正常,比较稳定,阶级斗争、政治运动,基本上没有波及学生。教学与课外活动,均正常开展。 班级间,年级间,师生间,学校间,学校与外单位间,时有篮、排球赛,那时乐高中的学生球队在乐山可以说是无敌的。而学校里则以56级1班的球队最为出色。他们班有个学生~叶春泉,因为他高长,绰号叶灯杆,他后来还是国家篮球队的队员呢。我们教师队也时而和他们对阵,但是不只是败,而且常是惨败。我们教师队也有年纪较轻而球打得好的,如杨志哉,如李复春,如蒋仲达,可是人数不足时,我也上场应战。我自然不是对手,焉得不败!那时的课外活动时间,球场上总是生龙活虎的。</p><p class="ql-block"> 我教的56级4班(夹江班)的文艺活动则搞得较好。有个叫吕松榕的学生,言谈带女子气,喜爱文艺,也善于组织,他一直是文娱班委。在夹中他就组织过不少节目参加学校的和校外的一些活动。就在我参与演京剧《杀奢》逗得满堂大笑时,吕松榕组织、导演并参与演出的话剧,却真正赢得了满堂喝彩声,我认为这个吕松榕是要去攻研文艺的,但他却学了医,成为医生。是否他也怕搞文艺的风浪太大了呢? </p><p class="ql-block"> 1956年乐山高级中学送出了首批毕业生,</p><p class="ql-block">那时他们百分之八十以上考上大专,我也感到高兴与自豪。他们之成材,固然有诸多原因,可我不能不欣慰于我教过他们。两三年前,我去成都于女儿家小住,信步漫游,从玉林小区走到了川师。我就去看我教过五年于乐高56级4班毕业的车士琦。她是川师物理系教授,也已退休了。她一见到我,简直高兴极了。她又马上抓起电话通知向思平,叫他过来。向思平也是56级4班毕业的,任川师化学系系主任。他正吃饭,端着饭碗就过来了。他们马上拨电话通知他们56级4班在成都的同学,电子科技大学的教授张焱群,西北中学的校长夏应铨,以及吴志高(工程师)、董惠莲(医生)等人,约定于星期日在塔子山公园聚会,“陪万老师玩一天”。</p><p class="ql-block">注1.</p><p class="ql-block"> 而首批56级毕业生中,【乐山高级中学】还向省、国家输送了一位兰球天才、体育健将叶春泉~乐山人喊的叶灯杆,为四川蓝球获得1959年全国全运会冠軍居功至伟,四川蓝球队也一度代表国家参加各种国际比赛。 </p><p class="ql-block"> 这些,让我这个平凡的中学教师,此时感受到很大的欣慰!</p><p class="ql-block"> 1956年的暑假,乐山高级中学招生高59级6个班,其中一班为干部班。</p><p class="ql-block"> 各县份中学乘暑期接着开始了“肃反”运动,这场由“胡风集团”带来的厄运不知又会砸到哪些八杆子够不着的教师头上?</p>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0px;">料峭春寒 </span></p><p class="ql-block"> 1957年全中国开展了“反右派斗争运动”。</p><p class="ql-block"> 一开始,我们的政治理论教员惠正洁,找了我和刘奉麟,向我们宣传了帮助党整风的重大意义,希望我们畅所欲言,而且就征询我们有什么意见。我能肯定,惠正洁是带着善意来征询我们的意见的。因为她是党员,又是政治理论教员,她是完成党交给她的任务。这时连党中央的宣传部长陆定一也没有预测到局势的变化,也不知道“引蛇出洞”的策略,惠正洁自然更不会知道。而且她本人也响应党的号召,大鸣大放不知她说了些什么,不知她本人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听说她后来也被划成了右派。不过我和刘奉麟的经历和处境,都使我们不能不谨言慎行。我们除了歌颂之词外,没有说什么。</p><p class="ql-block"> 这时如各级工会,各民主党派也活跃起来。响应党的号召嘛,纷纷各自召开座谈会,组织人们向党提意见。现在想起来,我庆幸于没有去参加。向如升(我校数学教师)就被邀请去参加过这样的会。因为他也是无党派人士,三五反中受冲击很大,可能认为他会鸣放点什么。而向如升是惊弓之鸟,他敢说什么,还不是歌颂而已。后来提及此事,他咋了咋舌,说:“幸好那时我没有头脑发热。”</p><p class="ql-block"> 不去参加这些座谈会就免事了呢?不。还有学校的座谈会,而且是要求轮流发言,记下发言要点。 我们语文组是一个小组。这时语文教研组长已经是贺宗循了,座谈会由他主持,他就叫我作记录。尽管贺宗循后来抱着“宁左勿右”的观点,事事看风向,顺着“领导”的意旨办事,不惜践踏别人,以保自己,但这时他接任教研组长不久,他也不会料到“整风”会急转而变为“反右斗争”的。所以他按学校领导的安排,组织语文组同事们座谈。我这个记录呢,责任就是尽可能实录下大家的发言。但我没有速记能力,只能记录下发言要点,我尽可能进行概括,记录下发言人的主旨。我当然更不知道“引蛇出洞”的“策略”,也只想能忠实地记下人们的意见,希望能传达到中央,使中央“集思广益”,治国安邦。如果当时我能知道我记录的文字后来竟是定不定右派的“罪证”,该多好啊,我可能少记或不记这些“罪证”啊!然而我们又知道什么是“右派”言论啊!左、中、右的划分究竟有什么客观准绳?据说已经“反右”了,才订出了若干条“右派言论”,谁放出了这样的言论,就可定为右派。因此,有的人言论再多,不一定是“右派”,还可能是“左派”;有的人言论虽少,也可定“右派”,我们怎么能够事先知道这些啊?我们只是按照“帮助党整风”的意图“大鸣大放”,提提自己的意见。所以我这个记录就尽可能忠实地记下了大家的发言,我现在即使后悔,又何济于事。 何况我也发了言,由贺宗循作了记录。而我的发言后来也被批判,因为也是“右派言论”,要不是余继泰更右些,被定为“右派”,占据了“百分之五”的位置,“右派分子”就将是我了。</p><p class="ql-block"> 下面不妨较详细写写这些情况,存留下“反右斗争”的惊涛骇浪,给自己给社会一些沉思。</p><p class="ql-block"> 我就先写写余继泰。他被打成“右派”,自杀了,妻再婚,无子女,我不知道他尚有什么亲友会忆念及他,反正他是淹没了。可是在我的脚步声中,却伴和着他的脚步声,我忘记不了他! 余继泰老师原在犍为中学任教,乐山城区人。乐山高级中学创建之始,从各校抽调骨干教师,余老师便调来任教高58级语文。我们同一教研组,同一办公室办公,就逐渐相识了。我向来不爱打听别人私事,因此,他的家族、学历、经历,我都不知道。他比我年长,随和、幽默,有时讥评人和事时很带锋芒。他有时也于晚上和我们一道去关帝庙等处吃夜宵,他也和我一样不喝酒,因为他有痔疮。他吃得很少,纯粹是陪同我们去走玩。在这次“大鸣大放”的座谈会上他说了些什么呢?我是记录,我记下了他发言的要点。</p><p class="ql-block"> 他对“肃反”的一些作法提了意见。他认为,谁是反革命,有关部门应是有材料有证据的,不应对谁都怀疑。编什么五人小组,互相监督,弄得人人自危,难道反革命分子去大小便也会进行反革命活动吗?他说,搞了长时间的运动,把周纯智作为反革命分子抓出来批斗,斗得他身心交瘁,结果呢,又说他不是反革命。这样作未免太不重视一个人应有的人格了。 </p><p class="ql-block"> 他显得很激愤,好像肃反时批斗的不是周纯智,而是他,他要吐出怨气。</p><p class="ql-block"> 我一边记,我内心认为他说得对。但也浮现一些想法:“肃反”可是由毛泽东发动的呀。</p><p class="ql-block"> 而我的发言开始简略叙述了早前发生在夾江师范校的“万泽郁事件”,然后谈我思想上未解的疙瘩。</p><p class="ql-block"> 1、逮捕万泽郁后,应该有了解,有查证,有审判,有判决,然而无任何讯问,无一纸裁定,无一言宣判,就关押了一个中学教师,就开除了一个中学教师。当然不仅万泽郁未服,夹江师范其他教师也未服。于是遂有“思想改造”时大家的思想情绪。</p><p class="ql-block"> 2、由于思想改造时,大家对“万泽郁事件”提了不少意见,大会组织上说是要复查此事。当时连我也非常感激,万泽郁更是等着复查结果,并提出了申述。然而始终未见什么复查迹象,于是“万泽郁事件”的是非曲直,始终是个谜,我们的思想上就始终留下疙瘩。</p><p class="ql-block"> 我最后是希望健全无产阶级法制。 后来我受到严厉的批判,说我攻击无产阶级法制,宣扬资产阶级法制,上纲为梦想资本主义社会复辟。天呀,典型的“右派言论”!要不是余继泰占了“百分之五”的位置,“右派”舍我其谁?文革清队时,我才知道我被划为“中右”,即“内控的右派分子”,赫然入案存档,我却一直蒙在鼓里,仍然希望又沐春风呢! </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那时同受批判的还有戴良材的“有职无权论”。戴良材是非党员教导主任,像我在夹江师范时一样,可能遇事掣肘,难于自己决断。不知他谈了些什么,便上纲为“有职无权论”的“右派言论”,因为这是在攻击共产党员的独断专行,揽权自重。戴良材被划为“中右”没有,我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领导在善意地组织我们“鸣放”,我们也都忠诚地“鸣放”,我们舒心如沐春风一般。</p><p class="ql-block"> 哪知反右斗争”大旗一举,接着就千军万马冲锋上阵,“右派”纷纷落马。 我们这基层的“反右派斗争”运动开始于暑假,全地区各中学教职员集中于乐山高级中学和乐山一中学习,大字报,大会小会,深入揭发,彻底批判。气温有时高达三十四五度,火热的天气,火热的斗争,自然有些人是火热的心,也自然有的人不寒而栗,我就是一个。</p><p class="ql-block"> 一次,高级中学组开会讨论对“右派”的定性问题,要求大家谈认识,提看法。这次我没有谨言慎行,我发了言。我认为“右派”尽管“向党进攻”,“性质恶劣”,但只表现为言论,属思想认识范畴,应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也有人附和了我的看法。可是奚方校长严厉地告诉大家:“右派分子”代表资产阶级向党进攻,妄想复辟资本主义,已经是敌我矛盾了,“右派分子”是敌人了。只是如果认罪态度好,一般戴上“右派帽子”,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奚方自然不能自己这样为右派定性,肯定是上面有明确的政策规定下达了,“右派”是敌人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禁暗自咋舌,要是被打成右派就糟了,幸好有规定,恩宽,只能划百分之五的人为右派,既已把余继泰列为右派,我可幸免了。却令人不可思虑与难为情哟,昨日还共同工作,握手言欢,亲热地同志相呼,今天就成了我们的敌人!我对余继泰应怎样才能树立起敌我观念来呢?</p><p class="ql-block"> 既然“敌人”就在眼前,就得听候号令冲锋杀敌,批判的大字报贴满墙壁,批判的声浪震荡在会场上, 也许又是怕人们敌情观念不浓,对敌人仇恨不深,斗争火力不猛,又像肃反一样,余继泰交别的学校去斗,我们则斗乐山初一中的一个姓汪的“右派”。 不知是巧合还是有必然性的原因,我接触过的“右派分子”不是语文教师,就是法律界的朋友。我则兼二者而有之,只把我列入“中右”,是饶恕了我,也是我的幸运。我又“宿命论”了。可是他们众多人的遭遇,也应归之于“宿命”吗?更迷信一点,也只能怨他们遇到了“煞星”。</p><p class="ql-block"> 我们分组斗争的“右派分子”姓汪,是乐山初一中的语文教师,比我年轻许多,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竟又是巧合,他和肃反时我们斗争的那个乐山一中的“反革命分子”语文教师王世鸿一样,斯文而迂酸。他竟好像不知他成了“右派分子”,已经是人民的“敌人”,他也竟好像不知什么言论这时应该算是“右派言论”。他辩解时,还像语文教师一样在向大家讲解,诠释,力求表达他们的“右派言论”的本意,发言的动机,不“反党”,不“反人民”……大家一把他的言论上纲上线地分析,说他恶毒地“向党攻击”,是不折不扣的“右派言论”时,他就越争论,越脸红,越口吃,越是带些文诌诌的词语,透出迂酸味来。大家忍不住想笑,赶忙“打他的态度”:“你巧辩!”“你还在散布‘右派’言论!”“你不认罪没有好下场!”……我这时倒不是想笑,竟想为之一哭了。他太天真,天真得根本丝毫不知道自己竟变成人民的“敌人”了。这个“汪右派”后来的结局我不知道,但愿他活到“平反”。</p><p class="ql-block"> 但是“余右派”的结局我就太清楚了,闭眼沉思,恍如昨日。余继泰老师为人随和,谈吐幽默,但从他在“整风”时的发言来看,他却又性情刚直。肃反时并没有斗他,他对那时的恣意损毁人格的作法,还感到义愤,现在他要看到满墙壁的批斗他的大字报,他要听到令他感到屈辱的众口汹汹的指责以至辱骂声,他将是什么心情啊?可以想象,他想辩,何容你辩!他想争,岂容你争!他得憋住一肚子委屈,他得憋住一肚子怨气,他得憋住一肚子怒火,一天,一天,一时,一时,一分,一分,一秒,一秒…… 他可以向谁倾吐一下自己的心情呢?在号召划清敌我界线之时,在号召向右派猛烈斗争之时,谁敢去亲敌甚至通敌呢?我们这时,别说再去约余继泰同往关帝庙吃夜宵,把酒畅谈,别说再和他研究教材,就是和他相遇时如果点首示意也是危险的事了。作为“敌人”的他,被孤立起来了。在茫茫人海中,他向谁去倾吐自己的心情啊!</p><p class="ql-block"> 他可以得到一点亲人的安慰吧!他没有子女。他妻子唐××也是中学教师,也同在一处学习。夫妻又怎么样?得站稳立场,划清界线!别说给予他安慰,还得对他进行揭发斗争才是,不然,你岂不是站在“右派分子”的立场了吗?你岂不是站在和共产党敌对的立场了吗?这还了得!唐老师不敢和余继泰亲近了,又何言“安慰”?一旦之间,完全非自己意料所及,亲人成了仇人,内心将是何等悲痛! </p><p class="ql-block"> 一天,忽然听说余继泰老师自杀了!领导上说他“不愿改悔,带着花岗岩脑袋自绝于人民”! 他怎么就自杀了啊? 有人说,时值星期六,他得到准许,可以回家住宿,这可见还是把他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的。他去约他妻子唐老师一同回家,唐老师拒绝了,要划清界线呀,如果一同回家,怎么说得清将会对她提出的许多问题呢?余老师又向唐老师要几角钱,好在路上吃点东西,可是唐老师竟然又冷峻地拒绝了。这就未免太绝情了!人们分析说,人走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生之留恋啊!所以他自杀了。 我们当然是不准去看自杀现场的,更不用说去凭吊。我们语文教研组的组长贺宗循随同去了现场。他向我们透露了一点情况。余老师是自缢身亡的,自杀前他写了大字幅:“公理何在,正义何存!” 这是无言的表达、他向人们表白了他死亡的原因,表达了他控诉的心情。他还用说什么呢?</p><p class="ql-block"> 余继泰老师、这位如束星北一样为别人打抱不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如此刚烈地走了!自然也没有等到后来对他的平反、昭雪。</p><p class="ql-block"> 1957年9月,由四中合并来的3个高中班编为乐高的高58级3班, 高59级1班、7班,高级中学原59级1班的干部班撤消打散分在各班。原四中教高中的老师陈代珉、黄可芳、杜厚寿、蒋仲达、童维才、吴慕康也一并调入乐高。而且又从峨眉调来苏吉康、王政良、陈方正、陈志贤等老师。</p><p class="ql-block"> 苏吉康是回族,(民)盟会员,在“反右斗争”中火线入党,调来乐山高级中学便担任教导主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反右斗争”是否涉及学生呢? 当然涉及学生,当时有规定,在中学生中不划右派。由这可见,也是认为中学生也有左、右之分。肯定也有学生有“右派言论”,只是念其年轻,“发落从宽”。 我只记几件我知道的事。</p><p class="ql-block"> 1、高58级有个学生叫李明清,夹江人,出身贫农,学校中唯一的学生预备共产党员,班干部,团干部,三好学生,真算得上响当当的“根红苗正”,“共产主义事业的接班人”。如果有人要说他“反党”,定是诬蔑陷害。可谁知他竟成了该划而恩宽不划的中学生中的“右派”呢!结果是停止共产党的预备期,撤销所任的团中、班上的职务,后来大学也没有录取他,由他回家去吧。</p><p class="ql-block"> 2、高59级有个学生叫史君杰,也是夹江人,父亲史道五是夹江木城的富绅,解放前不久病逝,哥哥史君纲于四川大学毕业,解放后不知什么“罪恶”,被镇压了。史曾将流沙河的诗句“一枝枝直立,有如利剑,指向篮天。”抄录了来交给他的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苏庆湘,希望登在壁报上。苏庆湘老师竟也和我一样忽略了对学生要有阶级分析,要贯彻阶级路线,要进行阶级斗争。他觉得史君杰幼稚,做法不对,登上壁报更是不妥,就留下了他的稿子。不知是谁,出于何种目的,去向领导汇报了这件事。结果是严厉批判史君杰,指责他借评述流沙河的诗来发泄自己的阶级仇恨,“向党进攻”。</p><p class="ql-block"> 史君杰后来被开除学籍,苏庆湘受批评。史君杰是又一个没有戴“右派分子”的帽子却享受了“右派分子”的待遇的中学生。十多年后他曾来高级中学要求平反,学校承认不应开除他,可是他能恢复学籍重来读书吗?他还得继续吃着开除学籍带给他的恶果。注2.</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注1.“料峭春寒”一文写作于1997年,前2~3年则为1994~1995年间。</p><p class="ql-block"> 注2. 缩编整理【如此人生】P586~607中的“料峭春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66级PWK(彭文康)</p><p class="ql-block"> 2025年6月6日</p> <p class="ql-block">  后排左9便是向如升老师,左10王政良老师。</p> <p class="ql-block">  万鲁君老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