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攀援在时光里的生命诗行

冰儿(拒聊)

<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生命从不是被动的齿轮,而是主动向上的攀援。</div><div style="text-align: right;"> ——题记</div> 东环路是我每日上下班的必经之路,路边树的浓荫、商铺的招牌、来往的行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路过里成了模糊的背景。我像一枚被生活惯性推着走的齿轮,从未为街边的风景停留半分。直到那个寻常又特别的傍晚,一成不变的日常被一抹亮色打破。 那日傍晚,因事耽搁,下班归家时赶上学生放学,路段临时交通管制,车流在红绿灯前凝滞成蜿蜒的长蛇。闷热的空气裹挟着阵阵蝉鸣,将等待的枯燥一点点放大。无奈之下,我摇下车窗透气,目光随意地扫向城关中学对面的街角。突然间,一抹鲜艳的橙红色闯入视野。拐角处那棵高大的杉树顶端,一大片令人惊叹的花簇正在尽情绽放。橙红色的花瓣如泼洒的颜料般浸透枝头,宛如有人将夕阳的余晖揉碎后撒在翠绿的枝叶间,连那阴郁的云层也被这炽热的色调感染,边缘晕染出一层柔和的橘金。 带着满心的震撼与好奇,我翻开手机查阅,原来这惊艳我的植物有一个超好听的名字:凌霄花,又名紫葳,是一种擅长攀援的藤本植物。它没有挺拔的躯干,却凭借卷须上的吸盘,牢牢吸附于墙面、树干,不断向上生长。再看眼前这株凌霄花,正在以杉树为梯,将自己的灿烂铺向天空。<br>我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车窗边缘,久久凝视着那些橙红色的花盏层层叠叠,宛如无数高举的号角,在暮色里吹奏着生命的乐章。棕褐色的藤蔓如勇士的绳索,深深扎进树皮的褶皱,每一道蜿蜒的纹路,都是与风雨搏斗的勋章。这一刻,黄诰笔下“披云似有凌霄志”的诗句突然有了具象的模样。这株被我无数次路过且忽视的植物,原来一直在默默书写着属于自己的壮丽诗篇。 自那惊鸿一瞥后,每次上下班再路过此地,我总会有意放慢车速。周末,终于寻得空闲,我将车停在路旁,踏着泛着水光的湿润地面,一步步走近那棵老杉树。仰头望去,藤蔓在树皮褶皱间刻下攀登的年轮。那些看似柔软的卷须,与树皮摩擦的 “簌簌” 声,多像生命的心跳在时光里的回响。它们用力勾住树皮裂缝,缠绕杉树枝桠,一寸寸向天空延伸。“直绕枝干凌霄去”的何止是藤蔓?分明是生命攥紧的拳头。清晨,嫩芽顶开露珠舒展成新的触角;黄昏,藤尖在暮色里昂成不屈的问号,把最后一只归巢的鸟鸣钩在弯弧上。 凑近细看,才发现花冠别有玄机:五棱的喇叭形花冠边缘呈半透明状,像阳光在薄金片上咬出的齿痕。风过时,花瓣内侧的蜜腺闪着釉光,宛如少女提起裙摆跳踢踏舞时,鞋尖晃动的金属片。然而,当指尖触碰到花瓣时,却意外发现那看似柔弱的质地中蕴含着韧性。李渔在《闲情偶寄》里说得极是:“藤花之可敬者,莫若凌霄。非其姿色殊众,正为向上之心不死耳”。三个世纪的阳光漂白了书页,而藤蔓依然在用新生的卷须批注这句评语。尽管暴雨曾使藤蔓弯腰,却未能折断它向上的执念;烈日曾烤焦边缘的花瓣,却催生出更为炽烈的新蕾。当蜜蜂在花冠深处探寻,它的绒毛就成了移动的金粉库,每一根纤毛都沾满阳光的碎屑,甜香里掺着某种倔强。整面花墙都在用力把自己钉进阳光里,它们挤挤挨挨,在风中推搡着、欢笑着,向着太阳伸展,将橙红与金黄编织成流动的画卷,连路过的风都忍不住放慢脚步,裹着芬芳打着旋,不愿离去。 树根处躺着几朵褪色的落花,而枝头的新蕾正在顶开萼片。那些深绿色带紫晕的小花包,让人想起婴儿攥紧的小拳头,仿佛下一秒就要松开,让阳光倾泻而出。雨后的藤蔓低垂着,每颗水珠里都囚着个颠倒的天空。可你若细看就会发现,最柔嫩的卷须末端始终保持着向上的弧度,那些被压弯的卷须,正悄悄调整着攀援的角度,像登山者在云雾里重整行囊。忽然懂得,真正的坚韧从不是笔直的倔强,而是懂得在风雨中迂回生长,正如老藤粗粝的纹路里,既藏着 “犹有根源与地平” 的沉稳,也写满 “欲与天公试比高” 的狂傲。 可这向上的姿态,却总有人不以为然,觉得凌霄花依附他物,少了自立的风骨。我清楚的记得那年去青城山,在雨后的峭壁上,一丛瘦竹正用根系撬开岩石。父亲拂去竹竿上的水珠,轻声对我说:“竹子长在石缝里,借的是风的力,根却比沃土中的更牢。”原来,依附从来不是软弱,而是如石缝青竹借风扎根的智慧,是凌霄与杉树的彼此成就——杉树沉默的枝干,托举着凌霄的绚烂,而凌霄的藤蔓,也为苍老的树皮增添了绿意,它们在岁月里相依相存,共同绘就了一幅动人的生命画卷。就像此刻,我的影子正与花影重叠,在地面织成向上的箭头,被某种古老誓言固定的罗盘指针。当我看见凌霄花把根须扎进树皮裂缝,用一年的时光走完从破土到凌霄的旅程时,忽然读懂另一种生命哲学:不在于是否可以独立擎天,而在于借势向上时,能不能始终保持生长的姿态。新生的卷须在雨后试探着树皮的纹理,这种小心翼翼的触碰,恰是生命最郑重的宣言。 如今,当我再次路过那棵杉树,总会看到凌霄花在风中摇曳着它们橙红色的小喇叭。尽管没有花园中肥沃土壤的滋养,它们却以卷曲的藤蔓为笔,在岁月的篇章上书写着“向上”的大字。它们并不像牡丹那样富贵华丽,却以向上生长的姿态,以它们的绚烂多彩令人惊叹。即便生长在街角,它们也要将根须深入命运的裂缝,将希望高高举起,直指苍穹。原来,最感人的生命诗篇,并非在聚光灯下,而是在每一个平凡的晨昏之中。每当藤蔓攀爬过一寸树皮,每当新蕾冲破一层萼片,每当残花含泪坠落,新的攀登已在枝头悄然开始。而某个黄昏,当我目睹藤蔓在暮色中顽强地向上伸展时,突然想起了《天问》中那位向苍穹提出质疑的诗人。<br> 这些永远向上的藤蔓,这些天生懂得以《离骚》为养分的藤蔓,每片叶子都在续写“路漫漫”,每朵花都展现着“求索”的精神。当风吹过,凌霄花随风摆动,仿佛整棵杉树都在诉说着生命的追求:所谓生命的意义,或许就是永远向着光的方向,哪怕只是一株借树而上的藤蔓,也要让每一片花瓣都折射出太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