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在这里闪光

东方晨曦

——记中学同学七十年代在宁晋县耿庄桥公社“共大”农场浇地的时光 🌻🌻🌻

今日芒种。麦浪滚滚，一片金黄，艳阳高照，丰收在望。自己的思绪不由间回到了中学时代……刘家台村在暮春里总是带着些涩的味道，槐花落尽时，田野的麦苗正把秸秆抻得节节作响。1975年5月的某个傍晚，我和英洲、志华、同录、英其、彦申六个中学同学挽着裤脚站在耿庄桥公社“共大〞（共产主义劳动大学的简称）农场的水渠边，看着夕阳把柴油机镀成暖金色。英洲往掌心吐了口唾沫，握紧摇把猛地一旋，水泵即刻“突突突”咳出闷响，混着泥腥味的水流便裹着暮色漫进垄沟，走向麦田，惊得电线杆上的麻雀扑棱棱飞向缀满碎金的天幕。

暮色里的灌溉交响。宁晋县耿庄桥公社“共大〞农场设在杨家台村西广阔的田野上，那时中学经常组织学生集体参加生产劳动，这次是按照分工和要求，同学们轮值浇灌“共大〞农场这片正在抽穗的麦田，我们刘家台村的几位同学们分到第一班。此时，志华把班主任发的任务单折成纸船，放进水渠顺着水流慢慢漂远：“纸船漂到南头地就浇透了。〞彦申蹲在渠边闸口调整木板并负责改畦，控制水的流量和流向。干了一会儿，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降临了……凉丝丝的水汽渐渐爬上脖颈，肚子也“呱呱呱〞叫了起来，忽然想起家里灶台上温着的玉米面饼子——出门时太急，竟忘了揣两块在兜里。

小时听人们说戏曲行业里有专业术语“饱吹饿唱〞。而此时估计是真饿了，也可能是想为同学们提振精神，在水流撞击渠壁的声音里，忽然听到同录在远处拉开嗓子唱起了《社员都是向阳花》，高吭的嗓音划破了黑夜的寂静，惊飞了草丛中的几只萤火虫，它们扑棱着撞进麦田，绿光在渐浓的暮色里明明灭灭，像谁把星星揉碎了撒在绿浪间。英其忽然指着北斗七星笑着说：“看，勺柄多像王老师的旱烟袋！〞七颗星在天幕上轻轻晃悠，仿佛下一秒就会舀起一瓢月光，浇在我们汗湿的额角。

寒夜里的星月光芒。子时过后，月光如洒，水波潋滟，晚风拂面，寒意渐浓。我们轮流凑到柴油机旁取暖，铁壳的热度透过掌心，烫得人直吸气。英洲把唯一的手电筒绑在水泵上，光柱劈开黑暗，照亮浮动的水雾，也把我们的影子投在麦田里，像六棵被风吹弯的高粱杆在微风下摇曳。

“来段《智取威虎山》吧？〞志华裹紧领口，牙齿打着颤。同录起头，我们便在水泵的轰鸣里吼起“今日痛饮庆功酒〞，跑调的旋律撞在远处的白杨树上，惊起几只夜鸟飞向远方。唱着唱着，忽然想起学校教室后墙的黑板报，上周刚画完“农业学大寨〞的插图，此刻那些挥舞的锄头仿佛都化作了我们手中的铁锨，在夜色里耕耘着青春的梦想。

水渠突然断流的瞬间，寂静的氛围中像有块石头砸进心湖，激起阵阵涟漪。英其迅速打开手电检查水泵，光柱扫过他沾满泥浆的脸，看见他睫毛上凝着的水珠，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露水。“叶轮卡了草根。〞他挽起袖子徒手掏扯，污水顺着胳膊肘滴在鞋面上。我们围上去用草帽扇风，却闻见他袖口的机油味混着泥土香，这成了那个夜晚最独特的气息。

黎明前的信念坚守。本该接班的同学迟迟未到，彦申攥着湿透的袖口小声说：“没有钟表，他们会不会记错时间了？看来我们必须要坚持到天亮把地浇完了！〞同录踢着土块闷声说：“麦苗等不得，水流也不能断，既使他们不来，咱也不能撂挑子。”英洲蹲在田埂上整理农具，忽然抬头望向星空：“银河比刚才更亮了，咱们抓紧干吧！〞他把铁锨往地上一戳，木柄震得泥土簌簌落进水渠里。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再苦再累再饿，也要坚持把地浇完！”

月光把麦田镀成了银色，每株麦苗都在咕嘟咕嘟喝着水，叶片上的露珠渐渐饱满，像我们心中鼓起的勇气。不知何时，东方泛起蟹壳青，远处村落传来第一声鸡鸣，而我们的裤腿早已湿透冰凉，走起路来沉甸甸的，但看到麦地全部浇了一遍，老师交给任务也完成了，心中也透着些许欣慰。

原刘家台村支书、“共大〞校长金元爷自行车的铃声打破寂静时，我们正蹲在水渠边啃着最后一口硬窝头。他的草帽边缘沾着露水，车筐里的搪瓷缸晃出叮咚声：“我的小同学们，你们干了一夜噢？真是太辛苦了，看看个个弄的灰头土脸的，抹得跟戏班子似的！”从怀中掏出的六个玉米面饼还带着体温，饼皮上印着细密的硬篦子纹。我们接过饼时，手指在上面留下道道泥印，也顾不上擦，直接咬下一大口吃了起来，同学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露出了知足的笑容。这正像英洲回忆这段经历时的诗作： 夜幕降临奔农场，改畦看水浇地忙。皓月当空清风伴，笑迎曙光苦中甜。

时光里的麦田守望。后来，耿庄桥公社在史家台村召开全体团员参加的表彰大会，我站在台上望见后排的金元爷，他草帽檐上沾满泥水，布满皱纹的脸上露着称赞的微笑，并向我们点头致意。英洲和我写的事迹材料里，“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降临了……〞被标上一串“着重号〞，它就像一道刻在记忆里的年轮，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当公社主持会议的团委书记讲到：“几位同学以顽强的意志和团结的力量，克服种种困难，经一夜奋战，圆满完成了‘共大’农场的浇地任务。〞时，台下的掌声里，我仿佛听见了那个夜晚互相靠着取暖时，后背感受到的同学间心跳的韵律。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现各村都通了自来水，浇地实现了喷灌和智能化管控。当年的水渠也被填平，种起了各种庄稼和树木。高中毕业后，我响应国家号召参军入伍，在部队四十年间至现在，每每回到家乡，看到绿油油的麦田时；每当暮色漫过大地，看到谈笑风声的村民乡亲时。总能听见柴油机和水泵轰鸣的余韵，在脑海里闪现着六个少年在月光下晃动的剪影——他们挽着裤脚，踩着泥浆，把青春的汗水和爱家的情怀浇进这片热土，让“责任”二字在岁月的长河里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乡愁里的记忆永恒。有人说，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长征。我们当年守过的麦田，早已化作美丽的画卷，在时光深处泛着金黄。那些在寒冷中握紧的手掌，把疲惫唱成歌的夜晚，从来也不是什么英雄事迹，而是一群少年用最朴素的信念，写下的关于“责任与担当”的最初注解。当金元爷的自行车消失在晨雾里，当表彰会的奖状渐渐泛黄时，唯有那晚的星光依然清澈，它如同永不干涸的水渠，在记忆的田垄间静静流淌，并时刻提醒着我们：真正的成长，从来不是在温室里盛开，而是在风雨中前行，学会把根须扎向更深的土地。

如今路过村西头，当年的杨树苗已亭亭如盖。风起时，树叶沙沙作响，恍惚又看见英洲挥动摇把的背影，志华折的纸船在水渠里漂向黎明，同录的歌声惊飞流萤，英其手上的油泥在星光下微微发亮，彦申踩进泥坑时溅起的水珠……在记忆里折射出永不褪色的虹。那些沾着机油与泥浆的日子，那些被星光浸泡的夜晚，早已酿成岁月的陈酒，在每个回望的时刻，泛起悠久长远的清清甘甜，化作不可磨灭的浓浓乡愁。又见麦浪耀金黄，夏风拂面扑鼻香。粒粒飞扬滴汗水，同贺丰收好时光！

谢 谢 ！

东 方 晨 曦

2025.06.05 宁 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