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高考:一条路的回望与抵达</p><p class="ql-block"> ——我的三十五年高考纪行</p><p class="ql-block"> 1990年,南湖中学的夏天,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粉笔灰的气息。那一年,本应是我的高考“预演”,命运却悄然将剧本改写。上一年,连同中专在内,全校仅考取十二人。我掰着手指反复计算,确信那十二个珍贵的名额里,不会有我的位置。于是,我为自己定下第一个目标:挤进预选圈。</p><p class="ql-block"> 我们的教室,栖身于学校古旧的大工字房里。108名学生——应届生与复读生混编,拥挤得如同沙丁鱼罐头。教室后墙甚至搭着一排通铺,白日书声琅琅,夜晚鼾声起伏。最难忘的,是那两扇用雪花铁皮焊成的巨大门扉。盛夏敞开尚可忍受,一到秋冬,每次开合都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两面巨锣在空旷的校园里反复敲打,余音刺耳悠长。即便紧闭,凛冽的西北风仍能裹挟着细碎的雪花,从门缝里钻入,在教室里打着旋儿,与墨水的冷冽一同渗入骨髓。</p><p class="ql-block"> 预选榜揭晓,45人获得通往高考的通行证。我的名字,列在第九位——第一个目标,尘埃落定。</p><p class="ql-block"> 此后,课堂对我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引力。心像脱缰的野马,奔向无垠的田野与溪流宗宗的杨家大河。偶尔踏入教室,也多半是玩闹倦了,将其当作歇脚的驿站,或开辟“第二战场”——桌屉里那个破旧的书包,除了几本装点门面的书,常藏着石子、未熟的青杏,甚至还有偷偷带进来的青蛙和恼人的苋麻。</p><p class="ql-block"> 李刚,本是班里的佼佼者。可自从那位身着时髦健美裤的女同学翩然而至,他的世界便彻底倾斜。书本被抛诸脑后,满心满眼只剩“美色”,情愫暗生,一发不可收拾,浑然忘却了窗外的寒来暑往,更遑论迫近的高考大关。</p><p class="ql-block"> 填报志愿的日子,像一场荒诞的戏剧。李刚意气风发,第一批志愿赫然写着:清华,并列北大;第二批志愿第一栏又是:北大,并列清华。而我,艳羡着历史老师批改作业的悠然,只在志愿表上,平静地填下:庆阳师专历史系。命运的脚本再次翻转。一月后,我们双双以复读生的身份,混迹于应届生的课堂。唯一的不同是,我的桌框深处,静静躺着一张师专的录取通知书。李刚没有。他那位热恋中的“健美裤”,连同她本人,也如朝露般蒸发,杳无音信。</p><p class="ql-block"> 高考的阴云,沉重地笼罩着每一个家庭,压得人喘不过气。家中的三哥,便是这阴云下反复挣扎的身影。他年复一年,以3到5分之差,与录取线失之交臂。每年分数线公布的广播响起,全家人便如受审判般屏息凝神,聚集在那小小的喇叭前,聆听着命运的裁决。广播结束,死寂的沉默弥漫开来,众人默然散去。三哥总是失魂落魄,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踉跄着穿过门前那片茂密的玉米地,最终颓坐在河畔磨渠的土埂上,一声接一声地叹息。不远处,总有一个身影默默伫立,像一尊守护的雕塑——那是母亲,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儿子,将无尽的担忧与无声的陪伴,融入那沉沉的暮色里。</p><p class="ql-block"> 在我考上后的第二年,三哥终于也越过了那道命运的龙门。</p><p class="ql-block"> 复读的漫漫长路上,比三哥更坚韧的“老兵”比比皆是。其中一位,声名远播,人称“牛湖南”。南湖中学的秋季运动会,是十里八乡的盛事。最牵动人心的项目,莫过于5000米长跑。石校长那如同钢珠砸在磐石上的铿锵之声,穿越岁月,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现在跑在最前面的是老将——牛—湖—南!”从我高中的班主任,到我求学南湖的三年时光,乃至我的学弟学妹,一届又一届的师生,都在见证着这位“老将”的风采。这一见证,便是整整八年。被戏称为“八年抗战”的复读岁月。</p><p class="ql-block"> 高考落幕,便是湖南同学“转战”之时。他会熟练地在自行车后架上绑好小背篼,走村串户,吆喝着收购鸡蛋。一枚枚鸡蛋换来的微薄利润,是他下一个学年复读费用的全部指望,也是他向命运再次发起冲锋的微小资本。</p><p class="ql-block"> 回望上世纪九十年代,那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艰难转身的黎明时分。对于无数农村子弟而言,“考上学校”这四个字,重逾千钧。它意味着鲤鱼跃过农门,意味着捧上“铁饭碗”,成为令人艳羡的“公家人”。这是一次生存轨道的彻底颠覆,一次人生阶层的根本跃迁。</p><p class="ql-block"> 1990年,尽管我心怀不甘,试图赖在学校复读,最终还是在全家人的集体表决与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妥协了,决定去上庆阳师专。然而,在去办理转粮关系的路上,那辆吱呀作响的架子车,却意外地拉满了乡邻的羡慕。大哥在前面用力拉着,我在后面使劲推着,车上载着全家为我凑足的口粮——一袋袋沉甸甸的小麦。车轮碾过沙石路,扬起细小的烟尘。大哥忍不住左顾右盼,渴望路人的目光停留。每当有人好奇询问,大哥总会带着掩饰不住的自豪高声回应:“我家老四考上大学了!给他转粮关系去!”那声音,在空旷的乡道上回荡,冲淡了我心底那丝不甘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我并非对考试情有独钟,但对高考,却绝无半分厌恶。对于身处社会底层、生于乡野的孩子而言,高考,几乎是唯一一条能够凿穿命运坚冰的路径。它是改变生存境遇、优化生命质量最根本、也最公平的通道。</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华亭,还没有喷绘的便捷。我因写得一手尚可的毛笔字,历年高考期间便承担起华亭一中考点宣传的重任。将标语一笔一划工整地写在报纸上,再小心翼翼地拓到另一张白纸上,剪下每一个字,最后用浆糊将它们仔细粘贴到长长的红布横幅上。墨香混合着浆糊的气息,成了我对那个年代高考氛围最独特的记忆。</p><p class="ql-block"> 从1997年我初带第一届高三学生冲锋陷阵,到2015年送走第十一届,这漫长的十八载,让我刻骨铭心地感知到教师肩头的千钧重担。我陪伴着一届届学子跋涉书山、泅渡题海,见证他们金榜题名,也在这循环往复的征程中,不断磨砺、沉淀、成长。个人的教育理念与备考体系,在实践的熔炉里逐渐成形、坚固。这深厚的积淀,成为我日后执掌华亭二中的基石。得以让我有底气、有章法地推动教育教学的深度变革,与同仁们并肩携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瞩目的辉煌,将华亭二中打造成一所享誉全国的“改革样本校”(2024年《中国教师报》评选结果)。</p><p class="ql-block"> 如今,三十五个高考的年轮悄然碾过。回望这条漫漫长路,当初的茫然无措、临考的慌乱心悸、得失间的大悲大喜,早已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我鬓边白发般的从容——历经风霜,质朴,而淡定。</p><p class="ql-block"> 2025年高考的钟声即将敲响。在梳理自己与高考这段绵长而深切的渊源时,我把我的备考智慧已然分享给了我校莘莘学子和各位同仁备考的过程中。在此只能把最深挚的祝福,送给即将奔赴考场的孩子们:愿笔锋所至,心之所向,皆能如愿以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