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耳根赋

扈广柱

　　南方有草，其名曰折耳根。薯叶嵌白花，野径自葳蕤。其根错落，如乱绳纠缠；其味辛烈，似江湖侠气。此物也，药食同源，毁誉参半。爱之者谓其"下饭胜于鱼肉"，恶之者斥为"反人类之尤物"。然则天地生材，各有所适，折耳根之遭逢，亦如士人之遇合，岂可一概而论哉？

　　昔神农尝草，偶得此物。初嗅腥膻，几欲弃之；复察其性，乃知可入药石。清热解毒，活血化瘀，诚医门之良佐也。然医者之用，终不若庖厨之烹。蜀地庖人，别具慧心，竟以此物入馔。初试者掩鼻，再尝者称奇，三食则成癖矣。予观今之食客，或箸如雨下，或避若蛇蝎，恰似楚辞汉赋之争，各执一端，殊为可笑。

　　予生于北地，少时不识此物。弱冠南游，始见青白相间者盛于盘盂。初尝一口，如吞针毡，舌底生雷，七窍生烟。自谓与此物缘分止矣。不意三载后复遇，友人强劝，勉尝寸许。忽觉腥气化作甘霖，涩味转为清芬。自此沉酣，不能自拔。每饭必具，如对故人。苏子瞻日啖荔枝，予则日嚼折耳，南北之癖，异曲同工。

　　此物生长，不择地力。乱石丛中，可见其踪；荒坡瘠土，愈显其劲。农人虽植，不改野性，未沾化肥农药之浊。洗净切段，酱醋调之，佐以椒蒜，静候半时。箸起时，脆响如裂帛；入口际，爽利似秋风。油腻既解，脾胃顿开，神思清明，恍若醍醐灌顶。较之海错山珍，别有一番风骨。

　　世人多慕参翅鲍肚，予独爱此草根。非矫情也，实因滋味暗合人生。初遇多艰，如少年涉世；再尝回甘，似中年悟道；久食成瘾，恰老年守拙。其性刚烈而不失温厚，其味辛涩而终归平和。不登大雅之堂，却盈百姓之案；未入八珍之列，偏系饕客之心。此中真意，岂在口腹乎？

　　今市井有谚云："水里鲍翅参，地上折耳根。"细味之，深得物情。海味虽美，非常人可致；此根虽贱，随时可得。富贵者厌其寒酸，贫贱者恃为至味。然则饮食之道，亦如处世之方：不必媚俗，但求适己；无须争宠，自在为珍。

　　折耳根之为物也，似侠似隐，亦庄亦谐。侠者，敢以一身腥气独步江湖；隐者，甘居荒野不慕庙堂。当其入药，如诤臣直谏；及其为馔，似狂士高歌。此等物性，今世几人能解？

　　庖丁解牛，所见无非天理；予之嗜此，所品皆是人生。一箸折耳根，半部世味书。诸君若问何以独钟此物，请君试尝三遭——初食皱眉，再食颔首，三食则当与予把臂入林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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