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栀子树

多米

清晨推开窗，潮湿的风裹着栀子花的香涌进来，沾在鬓角的露珠凉凉的。我忽然想起老房子后院那株歪脖子栀子树，每逢梅雨时节，枝头就缀满了沉甸甸的白花，像无数盏被露水浸透的小灯笼。时光的褶皱里，总藏着这样细碎的光影，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然漫上心头。

儿时的夏天总是很长。蝉鸣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此起彼伏，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青石板上，碎成一地跳动的金箔。我们一群孩子光着脚丫在巷子里追逐，踩着斑驳的树影，笑声撞在灰墙上又弹回来。巷口的老井是夏日最清凉的所在，木桶坠下时激起的水花溅在手臂上，带着沁人的凉意。卖冰棍的老爷爷推着木制的箱子，铁皮铃铛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脆，我们攥着皱巴巴的零钱蜂拥而上，剥开泛黄的油纸，奶白色的雾气瞬间漫过指尖。

记忆最深的是外婆家的竹床。每当夜幕降临，大人们把竹床搬到天井里，竹篾的清香混着夜来香的气息，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外婆摇着蒲扇，讲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嫦娥奔月的传说，星星就一颗一颗从黛色的天幕里钻出来，忽明忽暗地眨着眼睛。我数着星星，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在竹床轻微的吱呀声中渐渐睡去，梦里都是萤火虫提着小灯笼在草丛里飞舞的画面。

后来离开故乡，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穿行，那些细碎的光影却愈发清晰。某个加班的深夜，站在写字楼的落地窗前，看万家灯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忽然想起外婆家天井里的星光。它们都是散落人间的星辰，只是一个清冷孤寂，一个温暖明亮。城市的夏天没有老槐树的荫凉，空调的冷风代替了穿堂而过的自然风，便利店冰柜里的雪糕再精美，也尝不出当年冰棍的香甜。

去年夏天回了趟老家，老房子已经拆了，盖起了整齐的居民楼。巷口的老井被填平，铺上了崭新的柏油马路。唯有那株栀子树还在，只是枝干更加弯曲，花朵也稀稀落落的。我站在原地，看着树影在风中摇曳，仿佛又看见儿时的自己蹲在树下，捡那些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掌心。时光带走了许多东西，却把最珍贵的记忆酿成了酒，越陈越香。

生活总是在不断向前，我们也在岁月的河流中渐行渐远。但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碎影，却如同夜空中永恒的星辰，无论何时回望，都能给予我们温暖与慰藉。它们是童年的蝉鸣，是外婆的蒲扇，是老井的清凉，是竹床上的星光。这些细碎的美好，拼凑成了我们生命中最柔软的部分，在某个寂静的时刻，轻轻叩响心门。

或许，生命就是一场与时光的对话，我们在前行的路上不断失去，也在不断收获。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消散的人和事，都化作了记忆深处的点点微光，照亮我们继续前行的路。而我们，也终将成为别人记忆里的一抹碎影，在时光的长河中，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花香随风飘散，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悠长的夏日，蝉鸣、竹床、星光，还有外婆温柔的笑容，都在时光的褶皱里，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