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亲]父亲和他的桃林

一抹苍痕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想起一个人十分容易,特别是那些离开了我们的人。他们生前那些被我们忽视的理所当然的“小事”,等他们离开后,我们经常会在生活中触景生情地想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今天上午,我吃了一个桃子,一下就想到了我父亲,以及他种植的那片桃林。</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从我有记忆起,我家茅房的东南角就被桃树包围着,门前有一大片竹林。在桃花盛开时,竹枝也披上了翠绿的新叶,此时的小院格外美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只有约一米七的精瘦个子,刀削斧刻的国字脸上,两弯眉毛很浓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性子很急,脾气火爆。我们小时候一看见他,就会心里发怵。</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不知何故,父亲对桃树一直充满着情有独钟的执着偏爱。那年初春,我小学二年级开学不久的一个晚上,父亲犯了胃病。他痛苦的叫声,比他打我我叫的声音还大。母亲帮他拍后背,我和老二捶着他的前胸。他还凶我们,一会喊拍轻点,一会又叫我们拍重点,折腾了半个晚上。</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段时间,正在如火如荼地学大寨造梯田。第二天大早,父亲就对母亲吼着:“你帮我请两天假,老子痛得奈不何了!”母亲出工时叮嘱我,看着你爸,只准他吃大伯父开的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中午吃过午饭,父亲叫我拿上手锄和撮箕,跟他去种桃子苗。我跟在他后面,他打嗝一下,我的心就会跟着抽搐一下。</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屋后石头旯旮的一小块地里,二十多株桃树苗长得青翠欲滴。父亲小心翼翼地用手锄松着土,一株一株的将桃树苗取起来。树苗根裹着拳头大的一团粘土,父亲双手捧着那团粘土,轻轻地将树苗放进撮箕里。这是我见过父亲最温柔的动作。</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见父亲时不时地打嗝,动作那么慢,就壮着胆子说,让我来挖。父亲瞪我一眼,你毛手毛脚的把它挖烂哦!他数了数撮箕里树苗,十二蔸了,去栽了再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提着桃树苗到桃树林,指着流满了桃花泪(桃胶)的老桃树旁边的位置,教我挖坑。我问他,栽这里它怎么长啊?父亲说,桃树的寿命很短,明年就挖掉老桃树,嫁接栽的新苗。我原以为种上桃树苗,长大就结桃子。父亲说,不嫁接的桃树苗只能结毛桃。</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是我第一次学种桃树,了解桃树。那天父亲嫁接了七株约一米多高的桃树苗。首先短掉树苗枝条,从长得又大又好吃的桃子的老桃树上,剪取向阳面的小枝条,再在短枝的树杈冒芽处剥下约两厘米的皮(只剥冒芽的那半面),然后在老桃枝上剥下同样大小的皮,用薄膜包裹,最后用麻丝缠紧。关键技巧,在于两者间的芽朵位置必须完全咬合。</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个过程,像是做一场外科手术。父亲一直凝神静气,他的手皮肤粗糙,却稳重得胜似外科医生。有的一株嫁接了两个枝,有的嫁接了三个,有的又只在主枝上嫁接一个。他说要因枝而异。完成了嫁接,父亲叫我去采摘些苔藓,用湿水的苔藓将嫁接处再次包裹起来。这是他的独创绝技。</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父亲的性子和脾气,与他做事情会形成很大的反差。我六岁时带二弟去摘一个最大的桃子,拉断了一个树枝。父亲把我按在板凳上,退下我的裤头,扬起桃树枝就往我屁股上招呼。母亲忍不住护短,天呢,你每年还要专门打枝,他弄断一根,你也要往死里打他。父亲边打边吼,老子打掉的枝,是不结桃的枝嘛!</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所以,父亲的脾气只适合种桃,不适合卖桃。他第一次同母亲去卖桃时,就同人杠上了。街上的人更斤斤计较,明明只是秤杆没有翘起来而已,她非得要再加个桃。我家的五月桃个大,三四个桃就足够一斤,口感又香又脆又甜。父亲说,再加一个就多二三两了。买桃的说,一斤才两分钱呢。父亲说,你去我家里吃一分钱不要,管饱。买桃的说,两三分一斤,我才懒得去爬你那一坡。父亲说,那我大老远背来,不难得背啊?于是,父亲第二次去卖桃,他就带上了他嫁接桃树的那把小刀,秤杆不翘时,他就割上一块桃加上去。买桃的又说他,你这个人,好“过恶”!从此,父亲再也不去卖桃了。</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虽然父亲不卖桃了,但他一直在细心呵护着地坎上、沙沟边的那些桃树。两年育苗,三年移栽,第四年嫁接。不施肥(只埋青草)不打药,桃树最好的结果期也就四五年。</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八十年代前,父亲每年都在进行桃树育苗、栽种、嫁接、打枝…八十年代初,兴起了种植柑橘的热潮,我家的桃树便渐渐减少。</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九五年开始,只有父亲一个人守着老家。此时的父亲开始老了,手指关节和脚指关节,已像是老桃树枝上凸起的疙瘩。即便这样,他还护理着两棵桃树,说是让孙子每年尝个鲜,比买的打过药的桃子要好。</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2003年夏,父亲的背突然驼了。这时的父亲已变得很和善,看起来让人心疼不已。2005年的春天,父亲最后的两棵桃树没有再发芽。2006年冬月22晚上,父亲突然脑溢血离开了我们。我们永远没有了父亲,没有了桃树。</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每当我们吃起桃子,就自然而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他种植的又香又甜的五月桃。母亲的世界很小,为一家人吃饱穿暖,同父亲一生都在争吵。但母亲看见屋前那片竹林,总会忍不住夸奖父亲几句。父亲分家时,爷爷一根竹子也不分给他。父亲挨家挨户地向人讨要竹子种植,到我上初中时,我家成了村里竹林最多的人家。姨阿公是篾匠,姨阿公砍竹子,我们五兄妹找姨阿公拿书学费。母亲说,这是父亲做的最争气的一件事情。</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而母亲只要和我们谈起父亲的桃树,嘴里都少不了骂骂咧咧几句——那个背时鬼,害死人。害我一个六月天天背着桃子卖,背得肩膀都脱了皮。卖几趟桃子,都做不了一件的确良衬衣!但她的语气里,分明隐含着对父亲种植桃树的骄傲感。</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2px;">想起一个人很容易,好好地爱一个人却很难。父亲像培育桃树一般把我们养大成人,等我们想起了父亲的种种好来,父亲却早已不在。</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