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晓渡

夫子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五更天光初泛,西湖已醒,薄薄一层雾霭,宛如朦胧的纱巾,轻轻浮在湖面之上,竟让湖水仿佛浸润在乳白色的梦境里。天边微露的青白,如宣纸上一痕极淡的墨,水天之间,便渐渐显出了船的轮廓,也显出了人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船极窄小,木色已然苍褐,倒像是从湖底浮出的旧年遗物。摇船之人,身着白衣,缓缓自雾色深处行来,仿佛那雾是丝缕的茧,人是化出的蛹。他划着橹,动作舒缓得近乎凝滞,橹片点入水中,只轻轻一拨,船便随之滑行。那橹声,沉实而微涩,是生锈的橹轴与木槽彼此摩挲发出的低语,然而却并不惊扰湖的梦。船行之处,橹片如笔锋点墨,漾开一圈圈涟漪,徐徐散开,终于消隐于远处靛青的湖色里。水纹仿佛不是船推开的,而是湖水自有的呼吸——船在走,水在流,人在摇橹;三者相互成全,自有一份无声的默契。</p><p class="ql-block"> 偶尔,橹声惊起一只水鸟,掠过水面,翅膀搅动了薄雾;间或又有鱼儿倏地跃出,在水面溅开一朵细小的水花,随即沉落,仿佛只是湖水一个偶然的念头。船夫却始终无言,目视前方,水雾打湿了他的鬓发和衣袖,而他浑不在意,摇橹的节奏未曾变过一下。他凝神于橹的起伏之间,仿佛这橹便是他此际存在的唯一证物。船身轻晃,船底与水相吻,发出轻微而持续的咿呀声,如同湖的古老摇篮曲,伴着小舟安详地前行。船在雾里行,人亦在雾里行。这水上的小舟,这舟上的人,这水与雾,在黎明混沌的边界上,彼此辨认,又彼此交融。橹声杳杳,波纹澹澹,穿行于无边的水色之间,那船儿仿佛并非在横渡湖水,倒像是在渡一个悠长无垠的时光。船过无痕,橹声也终将被湖水吞没,然而那摇橹人,船与水,在晨曦初启的薄明中,却共同勾勒出一幅最简净的图画——仿佛生命真正的轮廓,恰在于此际:不惊不扰,自来自去。</p><p class="ql-block"> 原来天下至深的默契,并非轰轰烈烈地互相证明,而恰如这橹与水的相遇:船在走,水在流,人在摇橹;三者各守其位,又彼此成全,浑然一体,无分你我——这混沌初开的时刻,那橹声所摇醒的,竟非仅仅湖上晨景,而是存在本身那悄然无声的圆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