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端午节前一周的清晨,刚推开窗就听见马路对面菜市场的促销喇叭声:“新鲜粽叶上市咯!”声音裹着晨风扑面而来,恍惚间竟漾开一缕若有似无的草木清香。思绪,在这一瞬间被轻轻拨动——外婆踮着小脚去集市买粽叶的情景,像幅老照片般清晰浮现。</p> <p class="ql-block">每至端午前夕,外婆总拎起家中那只竹篮,前往集市采购粽叶。我像个小尾巴似的,紧紧跟在外婆身后。外婆那裹过的小脚,每迈出一步,都会在泥地上擦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端午即将来临的喜悦。到了集市,外婆精心挑选粽叶,将它们一一放入竹篮。随后,她又细心地把粽叶叠得整整齐齐,返程前,外婆会买点糖果塞我嘴里。粽叶拎到家时,外婆的额头上已渗满了细密的汗珠子。</p> <p class="ql-block">外婆的手很利落,坐在小板凳上折粽叶的声响像极了春蚕食叶。她知道我馋赤豆粽,总会在包的时候多捏一把红豆,再把粽叶尖折成独特的三角记号,“囡囡吃的粽子要戴帽子。”她笑着用棉线缠紧。粗糙的指尖蹭过粽叶时发出“沙沙”的响声。我在一旁兴奋地盯着外婆将粽子一个个包好,忍不住也学着外婆的样子包起来,我包的粽子松松垮垮,那线缠得跟懒婆娘的裹脚布,放在外婆包的旁边,活脱脱一只“丑小鸭”。”外婆见后哈哈大笑:“囡囡长大了,会包粽子了。”随即耐心地教我如何折粽叶,如何把线缠紧。</p><p class="ql-block">灶膛里的火总是由我来照看,蹲在灶台后往火口塞干透的棉梗,风箱“呼嗒呼嗒”地响,火星子偶尔溅在身上,外婆便会用沾着糯米的手指替我拍掉,“慢些添柴,粽子要慢慢煮。”</p> <p class="ql-block">蒸汽顶得锅盖哒哒响时,整个屋子都飘着豆香混着草木的清气。外婆掀开锅盖的瞬间,白雾“腾”地漫上来,她眯着眼在热气里摸索,总能第一时间捞出那个带着三角记号的粽子。我急得伸手去抓,被她轻轻拍开,“小馋猫,烫坏了手还怎么吃。”看她把粽叶剥开卷成小碗,露出油亮的糯米和嵌在里面的赤豆,我的口水早顺着嘴角流下来。那时哪管烫不烫,囫囵吞枣地咽下,外婆就坐在旁边,用帕子擦着我沾着糖汁的嘴角,“慢些吃,锅里还有好多,外婆给你留着呢。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外婆再给你煮鸡蛋。”</p> <p class="ql-block">端午节对我而言,除了粽香还有特殊意义——那是我的生日。那年端午前一天,妈妈历经一天一夜的疼痛生下我。外公外婆只有两个女儿,向来把妈妈当儿子养。重男轻女的妈妈看到是个女娃,失望地别过头,外婆却把我抱得紧紧的。第二天,她那裹过的小脚踩着雨后潮湿的泥地,步履蹒跚,挨家挨户送红鸡蛋和粽子:“我外孙女出生啦,跟端午的粽子一样金贵。”全然不顾背后有人嘀咕:“老邢家没儿子,连个外孙子也生不出来。”</p><p class="ql-block">此后,每年我生日,外婆总会包赤豆粽、煮鸡蛋。七岁那年生日中午,我正吃着外婆煮的粽子和鸡蛋,骄横的弟弟随爸妈回来,一把夺过我碗中的鸡蛋,刚吃了几口的粽子也被掀在地上。我和弟弟打起来,妈妈不分青红皂白给了我一巴掌。外婆把我护在怀里,重新剥了个赤豆粽,领我到院子外的老槐树下,看着我含泪一点点吃完,然后紧紧抱住我。她怀里有淡淡的艾草味,鬓角的白发蹭着我额头,我看见她眼角隐着泪痕。那个粽子的味道,如今想起来仍留香唇齿间。</p> <p class="ql-block">如今,超市的粽子装在真空袋里,青绿色的粽叶透着塑料的冷感,没有粽香味,已吃不出儿时的味道。</p><p class="ql-block">唯有表姐从老家送来手工包的粽子,打开时那股熟悉的草木香瞬间漫开——每个粽子都系着彩色棉线,顶端折成小小的三角,像极了外婆当年做的记号。我忽然明白,那些年灶膛里跳动的火光,外婆掌心的温度,还有她蹲在灶台后替我挡火星的模样,早和赤豆粽的味道一起,熬成了生命中的甜。</p><p class="ql-block">窗外的风又送来粽叶香。今年表姐已早早送来自己包的粽子。我从冰箱拿出蒸作早餐。蒸汽氤氲中,仿佛又看见外婆坐在小板凳上,指尖的棉线在粽叶间穿梭,阳光透过木格窗落在她身上,把银发染成暖金色。她抬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温柔:“囡囡,尝尝,外婆给你留的赤豆粽。”这人间烟火里的滋味,原来从来不是粽叶包裹的糯米,而是那些被爱浸润的时光,年复一年,在记忆里飘着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