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日，与三十八度的夏天撞个满怀

阮小敏

“夏满芒夏暑相连”，时光的指针转至芒种，风突然就带上了灼人的气息。前几日还在恋恋不舍春末最后一丝微凉，今晨推开窗，便被一股滚烫的气流撞了个趔趄——温度计的红线不知何时攀上了33度，像根点燃的导火索，"嘭"地一声炸开了仲夏的序幕。芒种就藏在这骤升的温度里，踮着脚尖悄悄登场，衣襟上还沾着昨夜收割小麦的星光，转眼就被毒辣的日头蒸出了细密的汗珠。

柏油马路被晒得发软，像是一块摊开的焦糖布丁，踩上去能听见鞋底与路面粘连又剥离的"滋滋"声。行道树的叶子卷成了绿色的小喇叭，蔫蔫地垂着，连最活泼的麻雀也躲进了浓荫深处，只偶尔发出一两声慵懒的唧鸣。往日里熙熙攘攘的人行道快消了人影，只有外卖小哥的电动车如离弦之箭掠过，黄色的头盔在阳光下晃成一道流动的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出深色的地图。墙角的空调外机轰隆隆地拉起响鼻，像头不知疲倦的老黄牛，吐出的白色冷气与热浪撞个满怀，在地面上洇开一小片转瞬即逝的清凉。

这样的天气里，连神魂都像是被放进了蒸笼，晕乎乎地冒着热气。早餐桌上的白粥失了往日的清甜，咽下去只觉得喉头干涩；平日里最爱的冰镇西瓜，此刻咬下去也像是在咀嚼一块浸了糖水的海绵，食不知味。窗外的石榴树倒是开得热烈，一朵朵红花像被点燃的小灯笼，在枝头晃啊晃，晃得人眼睛发花。蝉突然在某一刻集体噤声，世界陷入一种黏稠的寂静，只有风显得格外欢愉，不知疲倦地吹着——说是风，倒更像是炉膛里涌出的热气，卷着杨絮和尘埃，在街角打个旋，又匆匆扑向下一个路口，把"热"这个字，当成一道符，贴在了每片瓦檐、每扇窗棂上。

于是万物都在这道符的魔力下迅速找准了位置。池塘里的睡莲撑开了翠绿的伞盖，将花苞藏在叶片下打盹；菜市场的摊位前，苦瓜和冬瓜堆成了小山，瓜皮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却很快被热气蒸成了薄薄的水雾；胡同里的老人搬出竹编的躺椅，摇着蒲扇坐在槐荫下，看孙子举着融化得飞快的绿豆冰棍，糖浆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斑点。没有谁在强迫，也无需催促，一切都进行得无比自然，丝毫无误，仿佛季节早已在暗中握好了指挥棒，只等温度的号角吹响，便让万物踩着同一个节拍，走进盛夏的剧场。

忽然就想起命运这回事。多少人在原生家庭的模子里被反复打磨，像被阳光炙烤的陶土，在各种挫磨下渐渐成型。我们总以为自己握着选择权，却不知何时早已落入造物者的掌心。就像此刻被热浪包裹的城市，每片叶子的卷曲、每声蝉鸣的起落、每滴汗水的轨迹，似乎都暗合着某种预设的秩序。无数的人生，就在这样的秩序里走进过场，像芒种时节必须收割的小麦，像盛夏来临前必然升温的空气，看似偶然，实则早已被刻进时光的年轮。

可总有些什么是能改变的吧。就像此刻，我关掉空调，推开窗，让那滚烫的风直扑面门。汗水瞬间从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却在舌尖尝到一丝咸涩的自由。或许我们无法逆转季节的走向，无法改写原生家庭的底色，但至少可以选择用怎样的姿态去迎接每一个日子。就像这突然到来的高温，有人躲在空调房里抱怨，有人却走进阳光里，看石榴花如何在灼热中绽放出最炽烈的红。命运或许早已写好了剧本，可我们能做的，无非是在既定的剧情里，开启属于自己的"手动模式"——把每一次呼吸都调成滚烫的频率，把每一步行走都踩成与季节共振的鼓点，在三十八度的夏天里，与芒种撞个满怀，然后笑着说："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巷子里的蝉鸣突然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带着破釜沉舟的热烈，像是要把整个夏天都唱进灼热的空气里。我拿起桌上的冰镇酸梅汤，玻璃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木桌上晕开一小片清凉的印记。而窗外，阳光正浓，芒种正盛，整个世界都在热气里咕嘟咕嘟地翻滚，酝酿着一场关于生长与绽放的盛大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