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世界短暂停留

桔梗

　 阳台上突然横空掉下来一只甲虫。

它像一颗石子，硬邦邦地着地，然后是一顿不自主地360 度旋转。最终，它停了下来。

它一动不动，像石化了一般，像死了一般。我想：它会不会是在装死，为了确保安全？或许，它也是在趁机休息，缓解刚刚的天旋地转带来的可能存在的头晕？总之，它像一颗石子般落下，又继续像一颗石子般静立不动。

大概两分钟过后，它开始动了。我想那两分钟里，它一定费了一番挣扎，毕竟它成了一个绝对陌生的地方的不速之客，尽管它比起人或许并不聪明，甚至呆头呆脑得可笑，但是动物的警觉性一定会让它感到周围危机重重。我又想，它虽然看上去一动未动，但是，它不太显眼的小眼睛一定是在到处张望，排除一切可能的危险；它僵硬的姿势，弯着的小腿，弓着的脊背是为了缓解紧张，同时，告诉臆想中可能存在的对手：我已经死了，死得僵僵的。我猜，趁着自己没有被吃掉或被弄死的间隙，它的脑子一定在飞快思考，它甚至可能也在跟自己嘀咕：“这是哪里？这是哪里？我要怎么尽快逃出去？”

如此心绪复杂，惊魂未定的两分钟过去，它发现周围没有任何动静，心想或许很安全，它也休息得差不多，是时候寻觅出路了。但它并不知道（或许以它的警觉，它感觉到了）它身边站立着一个人，一个比它大百倍千倍的人，只要她愿意，便可以一脚让它粉身碎骨。也可以抓起来，囚禁，观察，直到它死去，可是，她从来不喜饲养任何动物。所以，她至多是拿扫把、铲子，请它入住垃圾桶，至于后续，那就爱莫能助了。而今天，她也不愿意像以往一样伸以援手，她只想看看它凭着自己怎么逃出生天。

只见它开始往左边爬，简直可以说是一顿狂奔——那是求生的本能。或许，它只是想找个地方让自己藏起来，不被发现，不想暴露，以避免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可是这个七八平米的世界对它来说太大了，它太渺小了。而且这个地方简直是个荒原，没有泥土的气息，没有植物的芬芳，到处硬邦邦一片冰凉。它到底该怎么走才能不迷失方向？

它开始孤注一掷地往左边爬，左边是栏杆，是玻璃，是高出地面的“天堑”，它不知道，它不顾一切地爬。我为它捏了一把汗。

爬了大概三五几分钟，它还没有机会“靠岸”，也没有找到可以隐蔽的地方，于是，它又停下了。它一定在想，路途遥远，我或许走错了，还是换一条路吧——人类世界套路深！

片刻过后，它又开始动了，这次它原路返回往右边爬。右边是一片更广袤的“荒芜”，它像一只螃蟹，开始横冲直撞。它惊慌失措，晕头转向，果然失去了耐心，也失去了方向——它的心一定在怦怦跳。它像一只没头的苍蝇，柔弱不堪，尽管没有人类的高智商，但它也开始发现自己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最后，它或许是绝望了，它又长时间地停了下来，等着不可知的命运，等着被比它强大的对手蹂躏致死。

但它又不甘于白白死去，再次一动不动呆了半晌之后，它明显变得焦躁，变得不安，它又一会往左边，一会往右边。它越使尽浑身解数，越发觉自己艰难的处境无法改变。我想如果它会流汗，它也一定是累得满头大汗。

我突然对它充满了怜悯。我想，它是一只多么可怜的可怜虫：人类一脚可以让它送命，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它消失在我们眼前。它在人类的世界天旋地转般地打转，那么辛苦，那么紧张，焦头烂额，找不到生命的出口和方向。无论它怎么爬，它都爬不出人类筑造的尽管在人类看来小得可怜，窄得不堪的叫做“阳台”的地方。在高大的人类面前，它的举动显得多么搞笑，它真是一只可怜虫——幸亏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取它性命。

转念一想，在上帝看来，我们的处境是否也是一样，也是一只这样渺小、不堪一击、毫无招架能力的可怜虫？我们每天也在一个广袤的世界里打转，忙到焦头烂额，忙到心如死灰，忙到毫无人情味，可悲的是，我们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人生的出口和方向。我们在上帝建造的这个广袤的世界里，像这只甲虫一样到处碰壁，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度过生命的每一天。我们难道不是跟它一样可怜吗？我们不正也是这样的可怜虫吗？上帝想捏死我们的时候，不也正像我们捏死、踩死一只甲虫一样简单和轻而易举吗？幸亏祂仁慈，不轻易发怒，否则，我们早就像这只甲虫一样化作齑粉了。

我想起了卢梭，想起他在《瓦尔登湖》中说过的话：

当我站在森林中，密切注视着一只虫子在地上的松针里爬，拼命想藏起来不让我看见的时候，我问自己它为什么怀着这些卑下的想法。这时我想到了上帝，祂也在密切注视着我这只人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