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76, 79, 187);">《他马上就要回来了》</span></p><p class="ql-block">作者:娜塔莉娅·比特恩</p><p class="ql-block">付何珍姜林琳 译</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俄罗斯记者、作家、女权主义者。1969年出生于滨海边疆区。在前苏联时期毕业于克麦罗沃艺术学校。从业于某国立大学新闻处。1993年成为《库兹涅茨克边疆报》编辑,随后调到托木斯克国立大学新闻处函授学习语言文字,于1998 年毕业。自2002年起担任《库兹涅茨克边疆报》主编、副经理。于2007年在莫斯科发表长篇小说《主流》。</p> <p class="ql-block">全文如下:</p><p class="ql-block">“我又没有求着你生下我!”伊娜突然大喊。她在埋怨母亲生下自己。</p><p class="ql-block">母亲在她身后高声喊道:“忘恩负义的家伙!”伊娜夺门而出,“砰”的一声关上房门,跑到板棚下大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从出生到现在整整十三年,伊娜一直带着愧疚感生活。她觉得是她毁了母亲的生活。</p><p class="ql-block">如果没有她,母亲就会离开父亲,完成学业,找到一份好工作。也许还能嫁给一个不错的男人。</p><p class="ql-block">在别人眼里,他们家过得并不差,甚至比其他人家过得还要好一些。父亲也不是一个混蛋,是一个常给别人指导工作的领导,有着丰厚的报酬。而且他很舍得给伊娜花钱,给她买进口的衣物,零用钱也从不间断……</p><p class="ql-block">也许有人会认为父亲在用他的方式,尽自己所能地爱着伊娜。但母亲却在一直忍耐他。无论是节假日,还是星期天,他只要一喝醉就会到处惹是生非。</p><p class="ql-block">从星期五的傍晚开始,她和母亲就坐在家里等父亲回来。等待是最可怕的事情。有时他喝得烂醉如泥,到家倒头就睡。大衣和皮鞋都不脱就睡觉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p><p class="ql-block">半夜父亲一觉醒来就想接着喝酒。这时如果他身边没有酒,他会喝任何东西,如古龙水、醇酊……还会吃任何闻起来像酒的东西,如益母草、山楂、蜂胶……</p><p class="ql-block">伊娜把爽肤水藏在沙发里,如果父亲找到了它,就会喝个精光。有时连用来涂痘痘的药剂他也不放过。香水更是不敢放在家里……</p><p class="ql-block">但是夜里他经常找不到什么能喝的东西,就会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从拖鞋到熨斗,把手边凡是能够到的东西全部扔向母亲。</p><p class="ql-block">伊娜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门外先是传来一阵喊叫声和打骂声,之后便是母亲号啕的哭声。而这才是星期五,还有星期六和星期日两天。</p><p class="ql-block">同样是过日子,正常的生活应该是:星期日用来做家庭作业,星期一早上回学校上课。</p><p class="ql-block">节日里这种地狱般的生活会持续更久,父亲的假期对母女两人来说就像是自然灾害。她们既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p><p class="ql-block">母亲想把伊娜送去夏令营,哪怕去一期也好。但伊娜拒绝了,因为她不想把母亲一个人留在家里,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p><p class="ql-block">母亲是为了伊娜才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他有房子、有收入。独自抚养孩子很困难,何况自己文化水平不高,孩子就更难受到良好的教育。</p><p class="ql-block">母亲为伊娜牺牲了自己。</p><p class="ql-block">不得不说伊娜尝试过帮助母亲。当父亲没有喝得烂醉回来的时候,伊娜会使出浑身解数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忘记想继续喝酒这件事。</p><p class="ql-block">与醉醺醺的父亲交谈数小时,让伊娜筋疲力尽。母亲见此情形,经常会打断他们的谈话。伊娜原本打算和父亲彻夜长聊,但母亲催她去睡觉。可是父母吵架,她就能睡得着吗?</p><p class="ql-block">伊娜陷入了感情旋涡中:从对母亲的怨恨到对母亲的深切同情。</p><p class="ql-block">伊娜觉得是母亲亲手毁掉了她自己的幸福。她选择嫁给了这个傻瓜,选择生孩子,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p><p class="ql-block">从明天父亲的假期就要开始了。今天伊娜和母亲去了趟乡间别墅,但晚上又不得不回家,因为把醉酒的父亲一个人留在家里是十分危险的:香烟点着他也能睡着,炉灶上生着火他照样呼呼大睡。总而言之,他可能会烧掉房子。</p><p class="ql-block">母亲来板棚找伊娜。</p><p class="ql-block">“你总在想,如果没有生下你情况会好些吗?应该去做人流,对吗?这样就不会有你了。”</p><p class="ql-block">“不要再说了!我甚至不会知道我曾经来过这个世上。是的,但对你来说做人流会更好。”</p><p class="ql-block">“我想要生下你,我一直在为你考虑!”</p><p class="ql-block">“你当时甚至都不认识我,但你认识爸爸啊!”伊娜说。</p><p class="ql-block">母亲说自己有过很多追求者。伊娜希望母亲可以和这些追求者中的某个人一起背叛父亲,最终离开父亲。</p><p class="ql-block">显而易见的是,母亲不能再和父亲生活在一起了。只要母亲能挣钱,她会自己离开父亲的。</p><p class="ql-block">“你知道吗?伊格尔建议我搬到他那里去,让我和他结婚,”母亲说,“你会和我一起离开吗?”</p><p class="ql-block">伊娜睁大了眼睛。原来,母亲和疗养院的那个男人已经有了感情!</p><p class="ql-block">“太好了,妈妈。你搬走吧。”“那你呢?”</p><p class="ql-block">“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这里有我的房间……”</p><p class="ql-block">“你一个人怎么和他相处呢?你无法想象和醉汉一起生活的样子。”</p><p class="ql-block">“我刚好能想象到,因为从出生起,我就过着这样的生活。你知道的,他从没对我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p><p class="ql-block">“他在我怀孕的时候踹过我肚子,也就是说,在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踹过你。”</p><p class="ql-block">“那又如何呢?我出生以后,他从没踹过……”</p><p class="ql-block">伊娜明白,这只是她不想和母亲一起搬走的借口罢了。母亲搬走之后,父亲怎么可能不伤害她?当她想到自己要和醉酒的父亲单独待在一起时,她的肚子甚至由于害怕一直在痉挛。</p><p class="ql-block">但母亲拥有幸福的权利。母亲为伊娜牺牲了自己,现在是轮到伊娜为母亲做出牺牲的时候了。</p><p class="ql-block">“不用担心,我不会像你一样和他吵架的。我会安抚他。”母亲用了很长时间试图说服伊娜和她一起离开,到另一个男人那儿去生活。但伊娜拒绝了,因为她受够男人们了。一个父亲就足够让伊娜明白,完全没有必要和男人们纠缠不清。</p><p class="ql-block">她甚至已经准备好忍耐父亲直到自己能独立生活为止。而母亲必须要逃离他。</p><p class="ql-block">“每年的12月31日我都和朋友们去澡堂。”电视里卢卡申的妻子醉意朦胧地说。</p><p class="ql-block">伊娜把新年海报用图钉按在墙上,从包装盒里拿出装饰用的彩带。母亲在擦客厅的地板。</p><p class="ql-block">“你做这些都是徒劳的,妈妈,你应该离开这里……我拒绝和你一起走,不是因为我不想和你一起生活,我只是不</p><p class="ql-block">想打扰你的生活。你不应该留下来继续和爸爸一起生活,为了我这样做不值得。”</p><p class="ql-block">母女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两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泪花。新年很快就到了,他马上就要回来了。</p> <p class="ql-block">读后感:</p><p class="ql-block">我一读到这篇俄人写的短文,就被深深的吸引了,不忍闭卷而反复研读。</p><p class="ql-block">通篇只有三个人,威严的领导干部和恶魔酒鬼虐待狂的父亲,被无休止地暴打的受气包母亲,无所适从的女儿,而且只有女儿伊娜有个名字。"他马上就要回来了",这句话是将人禁锢在无解等待中的暴力,文章表面上是等待父亲,其实是妻女被自己创造的时间概念所奴役。</p><p class="ql-block">等待的体验如此残酷。这种宗教仪式式的"马上"成为咒语,把不确定的未来转化为可怕的期待。这种等待的悖论在于:越是强调"马上",时间流动的感知就越发缓慢;越是期待"回来",这种恐惧感就越发强烈。作者试图告诉我们,我们常常不是活在当下,而是活在对"下一刻"的永恒等待中,使我们成为自锢的囚徒。</p><p class="ql-block">反复出现的"他马上就要回来"是语言上的时间牢笼。语言在此不仅是表达工具,更成为塑造思维的模具。因为说了"将要回来",所以必须持续等待;因为持续等待,所以必须不断重复"将要回来"。语言自我指涉性构成一个封闭环,将等待者困在自己编织的时间环中。作者暗示,人类对时间的理解很大程度上是被语言结构所预先决定的,我们所说的语言决定了我们体验时间的方式。</p><p class="ql-block">"他"在文章中从不出现,非常折磨人。这个不露面的"他"通过被等待这一行为,获得了对等待者(文中是妻女二人)绝对的支配权。等待者生活的每一刻都被这个缺席的"他"所定义——物品的摆放、日常的安排、情绪的起伏,全都围绕着这个空洞的主人运转。不需要武力或明确的命令,只需制造一种"即将到来"的期待,就足以让他人自愿放弃自己的意愿而屈从。</p><p class="ql-block">现代社会中"延迟满足"(等待衍变成的焦虑)这一概念从表面看一种美德。但当等待失去其具体对象和明确期限时,就蜕变为纯粹的自虐。现代社会中的我们,不也常常处在类似的等待状态吗?——等待被对方原谅,等待被领导认可,等待机遇的降临,等待找到一份好工作,等待远离烦恼。宁愿去磕头许愿而不去努力改变。人成为时间观念的受害者,在等徒中错失了自己生存的意义。不是活在当下,活在自我,而是活在别人的阴影和禁锢中。有一句话叫做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p><p class="ql-block">或许,《他马上就要回来了》最终极的启示在于:真正的自由不在于等到什么,而在于有勇气中断等待的循环,承认"他"可能永远不会回来——而我们的生活,必须在这个认知中重新开始。</p> <p class="ql-block">《他马上就要回来了》通过一个简单而重复的等待场景,深刻揭示了人类在时间与期待中的精神困境。</p><p class="ql-block">比特恩以此批判了人类如何被自己创造的时间观念所奴役,在虚幻的期待中消耗真实的生命。</p><p class="ql-block">文章惜字如金,是文坛的一缕清风。2500字,不似当下国人动辄万言,天书般排比无穷而不知所云的新八股。</p> 开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