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鸡笼里的母性光辉

落霞孤鹜

　　生活的诗意，像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珍珠，总是在不经意间闪耀出温暖的光芒。就像眼前这六只跌跌撞撞闯入生活的雏鸡，抖落一身绒毛间的星光，竟串联起我与老伴那些平淡而真实的日常。

　　我向来喜爱喂养小动物，偏爱与生灵相伴的日子，无论是忠诚的狗、灵动的猫，还是活泼的鸡，在我眼中，它们都是生活里可爱的伙伴、烟火里跃动的音符。可老伴却与我截然不同，在她看来，犬吠猫影、鸡鸣啄食，会搅乱家的清净。但凡提到猫狗，她总皱着眉头说：“喂牲畜最脏，家里只要养这些东西，准变得又乱又脏。”这话，我听过无数回，每次都只能无奈笑笑。

　　昨日，家中猪肉吃完了，老伴让我去菜场买肉。正巧，好久没赶乡场了，想去乡下逛逛，看有没有农村喂养的包谷猪，想起当天是羊肠乡赶场，我便改道前往。

　　以往赶场的足迹不是落在凹水、长堰、洪水，就是沙井、羊耳或是黄泥塘。今日初来羊肠，倒像是闯入了一幅喧嚷的市井长卷。街道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县城，各类商品琳琅满目。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裹着新鲜果蔬的清香，将小小乡镇酿成了热闹的蜜糖。我本只想买肉，转身准备返程时，却在街道尽头瞧见一处热闹之地——有人在售卖雏鸡。

　　凑近一看，纸箱鸡笼里，密密麻麻的小雏鸡在笼子里蹦蹦跳跳，扑棱着尚未丰满的羽翼，鹅黄、淡褐、浅灰的绒毛像被揉碎的云霞，毛茸茸的身子，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可爱极了。我忍不住问价格，一元一只。正满心欢喜掏钱买时，“老虎”平日里严厉的话语突然在耳边响起：“有本事买回来，老子给你提摔丢出去！”我顿时犹豫了，可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让我心痒痒，手中颤巍巍的小生命，正用细弱的爪子轻挠着我的手掌，最终难以抑制内心对这些小生命的喜爱，“斗胆”挑选了六只不同颜色的雏鸡，忐忑地想着回家后不知会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

　　到家后，我小心翼翼，想偷偷把雏鸡拎到楼顶上，避开“老虎”的视线。可刚一进门，雏鸡“唧唧唧”的叫声便被“老虎”敏锐地捕捉到。“老虎”的声音裹着辣味从厨房飘来：“我好像听到什么叫声，是鸡叫还是鸟叫？”不等我回答，她便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买鸡回来了？”我怯生生地应了声“是”。原以为会迎来一顿斥责，却见她倚在门框上，目光从雏鸡身上滑过，只轻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

　　没过一会孙女放学回来，银铃般的笑声撞碎了凝滞的空气。一见到雏鸡，孙女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满脸都是惊喜，她蹲在鸡笼旁，迫不及待地将雏鸡一只只抱在怀里玩耍。这时，老伴看着孙女开心的模样，语气平和地说：“既然买回来了，你就要好好管理，毕竟是生命。”

　　按照她的吩咐，我到花鸟市场买了个鸡笼，看到鸡笼的铁网稀疏，小鸡站不稳，她用孙女小时候睡过的榻榻米垫子垫在里面；怕小鸡冷，放一块毛巾在鸡笼里面；小鸡怕阳光，她在笼子顶上搭了块遮光布……每一个动作都轻柔而专注，仿佛在照料自己的孩子。

　　目睹眼前这一幕，我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从前。记得退休前，有一次她和朋友聊起将来养老如何带孙辈的话题时语气不仅无情，而且坚决：“老子这辈子带个儿子都带腻了，我才不会带孙孙呢，各辈管各辈的。”当时，我满心失望，觉得她太过自私，没有担当，少了一份母性的温柔。

　　可当孙女呱呱坠地，手里捧着可爱的小生命，曾经扬言要独善其身的她瞬间唤醒了最原始的母性光辉，转眼化作了最柔软的港湾。曾经的话语仿佛从未说过，又或许，那些话只是倔强的伪装。她用无尽的耐心与爱意，精心呵护着孙女。寒夜起身喂奶时披散的白发，无数个清晨换尿布时弯成月牙的脊背，九年如一日守在床边的温柔目光，都在诉说着比“毒誓”更绵长的深情。如今，她对雏鸡的悉心照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性的本能和母性光辉的延续？是对弱小生命天然的爱护与怜惜，无需言语，自然流露。

　　看着眼前的雏鸡，再看看逗弄雏鸡的孙女和在一旁微笑的老伴，我忽然明白，她的爱从来都不是挂在嘴边的豪言壮语，而是藏在生活的点滴细节里。那些“口是心非”，那些前后的反差，都源于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牵挂。这六只雏鸡，恰似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对老伴更深的理解，也让我看到了平凡生活中那份温暖而深沉的爱，在岁月里静静流淌，从未缺席。母性的光辉，一如春日里永不熄灭的暖阳，默默照亮着身边的每一个生命，让这个家充满了无尽的温柔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