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起初夏

梁永锋

　　吴起的初夏，是一幅被黄土高原的风揉皱又抚平的画卷。当最后一场春沙沉入洛河的漩涡，沟壑纵横的梁峁间便悄然换了颜色——赭黄的主调里，开始渗出星星点点的绿意，像打翻了的藤黄颜料，顺着雨水冲刷出的纹路蜿蜒流淌。

塬上的杜梨树才抽出嫩枝，已有蚂蚁沿着皲裂的树皮搭建粮道。放羊汉的鞭梢甩破晨雾时，崖畔的野蔷薇正把粉色花苞举过酸枣刺。

晌午的日头晾晒着发霉的被褥，土窑的穿堂风依旧带着战国长城砖的凉意。暴雨总在夜间偷袭，雨滴砸在光伏板上的声响，与三十年前打在铁皮粮仓顶上的韵律截然不同。

胜利山纪念碑前的红布褪了色，却衬得晨练老人的太极扇更鲜亮。夜市上剁荞面摊主抹汗的毛巾，与广场舞大妈的蓝牙耳机，共享着同一种蓬勃的节奏。最动人的是暮色里亮起的窑洞窗格，那些被网络直播映亮的灯光里，总有一两盏还固执地照着泛黄的《吴起县志》。

洛河的支流记录着道情戏的转调，石油工人扔出的烟头在沟畔滚成小小的火星。穿防晒衣的姑娘蹲在自来水井边漂洗衣物，洗衣机轰鸣声惊散了水面上白杨絮的倒影。

新修的梯田还留不住雨水，集雨窖里储存的甘露却已映出钻井塔的轮廓。后生们皮卡车里播放的音响中，陕北说书与抖音神曲交替统治着山峁的起伏。唯有河滩的老槐树记得，当年红军会师时，树根下那顶被子弹打穿的军帽。

快递驿站改成的红色旅游服务站墙上，电子屏和手绘的战役地图并排挂着。走过烈士陵园时，仍然会下意识放轻脚步——那里沉淀着九十年前篝火堆里的炭痕。